赶在收蛋的会计来之前先去点点,要是量多就藏它个一只两只的打打牙祭,这也是为数不多能够获得高级蛋白质的途径之一。
苗老爹他们自然是知道这几个小年轻们干的什么勾当,其实那蛋大部分都是让给袁小白了,三个大男人还算是有些君子之度,而小白呢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就给他们干一些缝缝补补浆洗之类的活儿。革命年代的友情就是那么的纯真,所以关于鸡蛋的事情,苗家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么一说,谁也没放在心上,这就进屋去吃早饭了。粮食并不是无限制供给,按人头分配,玉米糊得加一些野菜,煮的稀薄的才能每人匀个一大碗。长身体的年纪,大家又都在劳作,格外能吃,所以查文斌他们粮食就不够,只能问人借,等到新粮下来了再还,所以吃饭是一件格外珍贵的事情。
一直等到他们吃完了胖子也没回来,这时候村部的喇叭响了,通知大家都去村部集合学习。每人要带一个小本子,一支笔,就跟现在那啥国的啥胖子巡查似得,下面得人得记住会议精神,这在当年可是很严肃的,要是敢开小差弄不好就得关禁闭。
小白说胖子该不是一早就去村部了吧,还特意把那点锅巴带着给他当早饭。等到了会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挂着领袖的照片,两边都是红旗,主席台上已经放好了三天前的报纸,没办法,野人屯偏僻,《人民日报》一星期才给送一次。
书记清了清嗓子这就要开始点名了,查文斌拉长着脖子在人群中试图寻找胖子的踪影,可一直等到名字念到的时候胖子也没出现。
“查文斌!”“查文斌!”
小白捅了捅他的胳膊道:“叫你呢!”
“到!”
支书推了推老花镜,有些不满意,接着念到:“石敢当!”台下闹哄哄的,并没有人作答,支书耐着性子又再喊了一遍,今天还指望给他们几个树典型的,要不然早就已经发飙了。
“石敢当!石敢当人呢!”当胖子的名字被念到第三遍的时候,台下依旧没有人回答,支书终于是坐不住了,拿起本子狠狠砸到主席台上起身喝道:“这个石敢当同志,年纪轻轻,无组织无纪律,开会迟到,上工懒散,文书同志你把他今天的表现记下来,扣他两天的工分叫他长长记性。这种典型的慵懒作风要不得,我们是一个集体,绝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报告!”查文斌一听要扣分,马上起身举手道:“石头他身体不太好,刚才出来的时候去茅房拉肚子了,拉了一整夜,应该是昨晚干活着了凉,我这就去找他。”
支书挥了挥手道:“去吧,这个石敢当啊,最近的表现还是不错的,这说明他的觉悟还是很高的嘛!你们看看,连夜人家都在上工,你们要向他多学习这种精神,查文斌啊,他到这里来是接受教育的,他的家庭成分很是成问题的,你们要多帮助他学习学习,快点去吧。本着救人救到底的原则,我破例多等个十分钟。”
查文斌道了谢马上一溜烟的跟着小忆出了会场,野人屯本来就是个山沟沟,地方大不到哪里去,胖子平时逛的也就那几个点。马不停蹄的都搜罗一圈后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可这时间马上就又要到了,要是他们再不回去,那工分一准再扣了就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这个时候其实大家都还没意识到会发生什么,除了抱怨胖子的不靠谱外只能是在心里骂娘了。回到会场后,情况马上给汇报了一下,查文斌说胖子可能是受不了去山上找草药了。因为开会是早上通知的,所以还算是勉强有个借口可以应付,支书强压着心中的怒火给他们念了一遍报纸上的最新动态后就宣布解散了,原本准备的表扬就因为胖子的突然消失而终结了。
像他们这样的黑五类其实是非常需要这样的正面机会的,要获得一次表扬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就因为他也一同连累了其他人。回到屋里的查文斌和小忆甚至还在生他的气,这个石敢当办事太他妈不靠谱!
小忆呢,靠在炕上抱怨了一句:“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煮熟的鸭子都到嘴了又给飞了,文斌你是不是没看老黄历?”
“老黄历?拉倒吧,那是封建迷信,谁敢看?”查文斌指了指炕头那本红宝书道:“我到这儿来这么久了就没想过那事儿,哎,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今天好像是清明节,可惜现在也不让乱说话,不然我真想在门口给我师傅烧几张纸。”
在那个动荡十年里,清明这个传统的节日也就跟着消失了十年,但凡任何和祭司有关的活动都会被红卫兵们视作是对封建迷信的敬礼,这是一种开社会主义倒车的不可被原谅的行径,轻则批斗,重则……
刚躺下不久,苗兰就火急火燎的冲进了屋子,她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喘着大气叫道:“查文斌啊,不好了,出大事了!”
查文斌抱着脑袋一下子就坐了起来道:“出啥事了?”
“石头……”苗兰一下子急了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哎呀,那小子坏了大事了!我爹我爹……我爹藏在箱子地下的香烛纸钱不见了!”
苗老爹藏着香烛纸钱这件事只有他们几个知道,这在当年可是相当冒风险的,几乎就是把他的政治生涯赌上了。查文斌也不明白,苗老爹藏着那玩意有什么用,听苗兰说,他爹在每年他娘的祭辰时都会偷偷地去坟上烧。这点东西在当时可不怎么好搞,得是苗老爹用了不少山货才到外面去偷偷换来的,平时一直用红纸包着藏在箱子底下。有一回胖子实在没裤衩了,想去苗老爹那里翻一条,恰好就让他给翻出来了,不过这事儿他们几个知道却都烂在心里。
“不见了!”查文斌的脑袋顿时就“嗡”得一下大了,这事情可大可小,要是传出去,苗老爹头顶上一顶帽子肯定是少不了了。可谁会去弄那个东西呢?他问道:“是石头干的?”
苗兰摇摇头又点点头,磕磕巴巴地说道:“也不确定,可只有你们几个人知道,恰好他又不在了……”
“糟了!”查文斌说道:“是不是今天清明节,他想他爹妈了。这小子什么混球的事情都干得出来,我上回就听他说起过这事,说是爹妈死了连张纸都没烧过,很是不孝……妈的,赶紧出去找,要是一会儿得让人看见了,他自己完蛋了不说还得连累苗老爹!”
第六章做了回孙子
他们的担心跟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很快就有了印证,马上出了门准备去找人,才到了村头的功夫就看见有人在议论,说是那山上怎么有人在放火呢?
那天下着雨,在村子的西北面那座小山坡上,依稀的可以看见一个人影蹲在地上,旁边是阵阵青烟正在往上蹿,查文斌一看,得了,那小子怎么跑那里去了!那正是他们一直分配着的待开垦的玉米地,查文斌一边按捺住情绪跟众人解释道:“烧灰下肥料,你们看这小子一准是知道早上开会他没去成,现在反省自己冒着雨上山劳作去了。”
被他这么牵强的一解释,其他人虽然心中有些怀疑却也随着他们去了,毕竟是年轻的知青,可能人家觉悟就是有那么高呢?
冲上山头,胖子还在原地磕头呢,地面上一大圈儿还没烧完的灰烬,那蜡烛也点着,长香也插着,但都因为下雨,早就已经是熄灭的状态了。
“石头!”查文斌喘着大气抹着嘴边的雨水道:“干啥呢!你在这里干啥呢!”
胖子撅着自己的那肉腚子也不搭话,一个劲地在那磕头,嘴里叽里咕噜的完全说的不知道是什么。查文斌心里有些气愤,上前就照着他的脑袋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胖子一个趔趄往前面的土堆里一趴就再也没起来过。
被送下山以后,胖子就开始发烧,这春雨最是伤人,那个年月,虽然他怀疑胖子是中了邪却也不敢说,谁敢在家里搞跳大神的事情就无疑是等于把自己往火坑里头推。没法子,屯子里的土郎中也请来了,那时候缺医少药,只是给开了几粒退烧的,吃下去还是不管用,半迷瞪着个眼睛,白的地方比黑的多。自从回了家,他就一直在说胡话,他是四川人,可嘴里讲的却又不是四川话,也不是东北口音,哪哪得都听不清,叽里咕噜的闹个不停,隔一段时间还会抽搐,一抽搐就在床上坐起来把牙齿咬得很紧,眼珠子瞪得老大,搞得像小白那样胆子小的根本都不敢看。
苗老爹也没闲着,给他弄了不少草药,可药吧压根又灌不进去,只要有东西塞到他嘴边要么就闭嘴,就算是撬开了牙关不一会儿就给吐出来。一直折腾到了天黑,谁也没个心思,看着胖子那副受罪的模样,查文斌铁了心打算要试一试自己的办法。
他对苗老爹说胖子这八成估计是中邪了,又把昨晚上他们去掏坟的事情给说了出来,苗老爹也没想到这几个孩子竟然干了那事,铁青着个脸来回踱步,那屋子里昏暗的煤油灯下就只有他的影子在移动着。
“能再晚一点吗,等屯子里的人都睡了,这要是给看见了,我们大家明天都得上大字报。”
见苗老爹也同意了,查文斌便去准备东西,现在可是缺家伙的很,为了胖子,苗老爹把院子里那棵桃树给砍了,照着查文斌的要求给临时做了一把木剑,外加几根钉子。他想要的其它东西就没办法找了,诸如黄表纸,香烛还有朱砂一类的,可有的东西农村里倒是可以弄得到,比如公鸡血,墨斗等等。
苗老爹不太相信这个十几岁的稚气未脱的孩子竟然还懂这些,看他摆出来的那架势有点像模像样,这东北的跳大神跟南方的不同,他们用的是出马仙,而查文斌这一套则是正儿八经的茅山道士手法。
十来点的功夫,这屯子里就只剩下零星的狗叫了,今儿个是清明节,可是坟头上没有人去上过一炷香,也没有人去烧过一张纸。那个年月里头,活人都过着不容易,也就没有人再去管死人了。苗兰和小白照着他的要求做了一点斋饭,那只大公鸡被弄成了半熟,是今晚的“主菜”,怎么去交代估计这个黑锅苗老爹是打算让山上的黄鼠狼来背了。
因为怕走漏了风声,所以小忆就被安排去了外面放哨,万一有人来找,他得报信。苗老爹则把苗兰和小白都拽进了自己屋里,虽说那时候遍地都是无神论,像他们那一辈人压根就没看过这种法师,可一听说胖子是鬼上身了,女孩子家家难免都还是会害怕的。
“文斌啊,你这到底行不行啊?”苗老爹推门进屋,胖子这会儿正被查文斌五花大绑的用绳子捆在床上,嘴里也堵着一团旧衣服,那满脸涨得通红的,眼珠子看着就像是要杀人似得。
“我也不知道,”查文斌道:“以前家里师傅是个道士,自小跟着他游走江湖,看着他这么干过,只能是依葫芦画瓢,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这是查文斌离开老家后第一次干这事,胖子后来说自己是给查文斌“破处”用的。当时的查文斌稚气未脱,他根据书中的记载,还有曾经马肃风的一些做法推断出胖子应该是被脏东西缠住了,俗称:中邪!
这个中邪怎么判断呢?第一就是畏光,他很怕看见阳光,喜欢躲在角落里。第二是惧怕狗吠,自打胖子回来后,苗老爹院子里那几条猎狗就一直在对他叫,搁在平日里,它们跟胖子可是很亲的,据说狗能够看见人所看不见的东西。还有一点就是用手电筒直射他的瞳孔,不会有收缩反应,这也是最让查文斌确定的一点。
床前头有一碗公鸡血,一根毛笔,他深吸了一口气,仔细想了想印象中那几道的样子,用那鸡血在胖子那光着的肚子皮上直接开画,一口气连到底,看得那苗老爹都是心头一震。这一手怕是没十几年的苦练都耍不出,那符头到符脚是有模有样,有筋有骨,有神有形。画完这符后,查文斌又拿起桌子边的一碗清水,咬破自己的中指往里面搅拌了三圈然后含在嘴里朝着手中下午才做的那把桃木剑上喷了下去,然后朝着胖子比划着喝道:“水无定形,以咒为定。在吾手中,号曰神水。噀天廓清,噀地永宁,噀人长生,噀鬼灭形。一噀如霜,二噀如雪,三噀之后,万邪断绝。鬼魅潜伏,灾殃珍灭。南斗上生,寿同日月。急急如律令敕!”
再接着便照着胖子的头、身子还有四肢一通猛砍,这木剑没有刃口,苗老爹做的时候还是比较粗糙的,这么劈头盖脸的打下去看上去挺厉害的样子,其实他每一次真砍都会收力,充其量也就是敲打罢了。
苗老爹自然是看在眼里,查文斌每砍一剑嘴里都要大声的要喝一下,那架势听得隔壁的小白和兰子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根本不敢动弹。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每一剑下去,胖子的身上都会多出一道紫黑色的痕迹,就像是被狠狠用鞭子抽打过一般。
胖子被查文斌用木剑砍得跟个斑马似得,很快他嘴里的哀嚎声就逐渐慢慢变调了,起初的时候还能依稀辨认是胖子本人,可到后来那声音就越来越细,到了最后竟然是个女人在那哭泣的哀嚎着。那声音听得真叫人心里瘆的慌,又尖又长,可查文斌却没有收手,砍完之后,拿起剩余的那一碗黑鸡血照着胖子的头上就盖了下去,那家伙就跟打翻了酱油瓶子似得,一下子给他糊得满脸都是黑褐色。
搞完这些,他自己后背上也是一身汗,走过去扯掉了胖子嘴里的破布,这时候喘着大气都变成男人的声音了。苗老爹整个过程都看在眼里,这查文斌年纪轻轻倒是真的有几把刷子。这几手露的苗老爹都心服口服,再叫苗兰过来打水给胖子洗洗,他俩女的是死活也都不敢进来了。最后还是查文斌亲自给胖子擦了,给他额头上敷了冷毛巾,又好歹灌了一些汤药下去,这才让他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等到他忙完,苗老爹一声不吭的就转身出去了,查文斌觉得他有些古怪,就又往外面追了几步喊道:“老爹这么晚了,上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