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东的死因应当是与那个自称姓贾的道士有关,而茫茫人海,要去找这个道士那便是越发的难上加难了,况且如今查文斌是孤身一人,身边既无兄弟又无朋友,下一次再被袭击恐怕就不再会有那么好运了。回到家中的查文斌思来想去这件事都颇有些蹊跷,那个贾道士为什么要给张卫东的魂魄拉到那个水库里,而且张卫东的魂魄来找自己时明显不是处于被束缚的状态,为何那之后他又重新回到了被害的地方?贾道士既然要毁灭张卫东为什么又要等到自己发现之后,他明明可以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难道那个贾道士是有意要通过张卫东来找自己,然后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那片水库?
那座水库?查文斌虽然只有二十来岁,可是他太清楚了,越是指向性明确的事就越是说明那地方是个陷阱,诸如此类的事件他遭遇过太多,综合分析来看,这种事情似乎是那罗门的一贯作风。如果是罗门,那他们想要干嘛?不过有一点可以明确的是,真要是罗门的话查文斌大可以在家里躺着,罗门要找他那是易如反掌,来个坐等那便是了。要知道,现在那些玉环都已经归位,查文斌其实也明白自己的清静只是暂时的,他在等,等着那最后一刻的到来。
乘着这几日还有空,查文斌就去拜访一些当年曾经修水库的人,他想知道那个张卫东口中的水底下有个笑脸是什么意思。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十年里,伟大领袖提出了五年计划,要做到赶英超美,全国人民都奋斗在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其中大炼钢铁,修建水电站便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在江河发达的南方,尤其是在我的家乡,一条小河上约莫每隔五公里都会有一小型的水电站。劳动人民发挥着自己的智慧,他们选择把在河流上筑坝,依托水坝蓄水发电,后来证明这些水电站的存在几乎都是浪费资源,因为小河道根本不足以提供充足的水量,而却还要消耗当时十分宝贵的人力技术。
那个时代的人大多都有修水库的经历,在安县范围内直径仍然还有两座规模超大的水库,换作现在恐怕是无能再修了,可那个时候的人凭借着一股闯劲硬是靠肩抗腿拉实现了一项项伟大的工程。
孤魂岗子电站当年是由我们镇负责修建的,这也是当时的集体任务之一,每个镇需要具备一定的发电量来并入新安江电网,只有达到这个标准后,村里才会被统一安排接入高压电。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电在当时是一个稀缺的资源,而这个工程的负责是由当时的镇大队副书记直接负责,由县工程项目部直接领导。可惜这两位主要的领导人经过李安的打听现在都已经离开安县了,不过他却给查文斌找到了当时参与这个工程的另外一个负责人之一。
这个人叫作吕梁,今年已经是六十有五,当时他是其中一支施工队的队长,是镇上为数不多拥有建筑师资格的人,他是解放后的第一批老大学生,那会儿读书靠的是推荐和考试双重标准。后来他就一直在安县工作,退休前是水利局的一位干部,李安说孤魂岗子那事儿问他应该是最靠谱的。
查文斌那日便由李安带着前去,这李安在安县路子活,面子大,但是要见这个吕梁却也碰了几次壁。“听人说这老头性格比较古怪,查爷一会儿看着问,他要实在不乐意咱再去找找当年其它的人,为啥呢,这个水库啊当时是由专门抽调的一支工程队来承建的,但是你猜怎么着,我托人查了一下档案,那只工程队到今天为止几乎全军覆没了。”
“啥意思?都死了?”
“当时修建这个水库,加上大队里提供的民夫总计差不多有两百人,不过本地人的数量确是偏少的,我调了档案才发现这个问题所在,也得亏是查爷您拜托的事儿所以我多留了个心眼。按理这个水库的规模不算太大,理应是由本地劳动力为主,可是资料显示,整个安县当时一共就只有十一个本地人,而余下的将近两百人竟然都没有姓名只有编号,查爷,你说什么人才会用编号?”
“军人!”查文斌立刻就想到了这里,他说道:“你的意思是余下的二百多人也都死了嘛?”
“这个我不得知,那些都是编号无从查证,但是我们本地的十一个人连同那个吕梁在一起,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人还活着,余下的十个人几乎相继都是在同一年死去的,他们的死因我去民政局也托人查了,都没有什么详细记载。更加奇怪的是这些人的家属在那一年也都陆续迁离了安县,并且具体的去向也是不明,兄弟我在查这件事的时候还有人给我传过话,让我小心着点。今天,我也把这句话捎给查爷,您是能人关心的事情肯定不是小事,兄弟我自然不是怕,只是好心提醒一下。”
这个答案是超乎了查文斌的意料的,甚至是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一件事背后竟然会隐藏了这么多的未知。尘封了几十年的往事似乎不愿意被人提起,还刻意隐瞒了什么,而如今他却好像已经掀开了其中的一角,李安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是一桩由政府分配的五层楼房,李安介绍说,吕梁就住在三楼靠西边的那一间,他有个老伴儿已经死了有五年了,肝癌。有个女儿读书挺好,后来去解救生活在资本主义水深火热的美利坚人去了,现在他就一个人住在这楼里,深处简居,离休办的人每隔一个月会派人过来看一次。
拿着别人给的地址,李安手里提着礼品站在门口敲门,不一会儿里屋传来了一阵咳嗽声,接着便是问道:“谁啊?”
“我,李安,小李啊,张局长说跟您已经打过招呼了。”
门开了,迎面而来的是一股香火味儿,查文斌甚至不能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屋内太昏暗了,这是在白天,外面的太阳刚刚才爬上山岗,来的路上妇女们都在忙着晒衣服,但是到了这里,一股阴冷和萧条仿佛让人觉得一下子是到了冬天。
“进来吧。”那个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后让开了一条小道,瞧着架势,李安一时间竟然忘了抬脚,他问道:“吕书记是刚起床嘛?”
“我不喜欢有光的味道,”老人慢腾腾的挪着步子,不一会儿查文斌看见里面竟然点亮了一盏煤油灯!没错,的确是煤油灯,在这干部楼里面居然还有人在用煤油灯!“就坐在这儿吧。”老人指了指身边的一套沙发,查文斌和李安这才相继进去了。
进门就是客厅,左右两边各有两个房间以及厨房和卫生间,所有的门都关着,正面阳台上拉着窗帘,一丝光线都没能透进来。茶几上有一份泛黄的线装书,查文斌瞄了一眼,是佛家的《金刚经》。老人靠在沙发上拨了一根烟给李安道:“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小张没有具体说,只说你们有些建筑上面的事情想跟我讨教,是翻房子还是修桥?”
“都不是,”查文斌接过话茬道:“我想问问您这水库要怎么修?”
这话一出,那吕梁的脸上顿时一变,手中的香烟才点了一半又给慢慢放下了,他轻轻地推了一下眼前的烟灰缸道:“是故人的孩子嘛?”
“也不是,”查文斌继续说道:“这西方人认为人一生下来就是有罪的,所以每个礼拜都要去教堂里头忏悔。这佛呢也是一样,人年纪越大这心里面就越是放不下过去的一些事儿,于是总想着要用佛经来化解那些往事,吕老先生既是个知识分子,又是个国家干部退的休,怎得也会在老了的时候看起这金刚经来了。”
“你们可以出去了,”老人丝毫没有客气就直接下了逐客令道:“我过得好不好不是由你来说的,年轻人,请收起你那自以为是的判断,我这里不欢迎你。”
“墨林镇,孤魂岗子。”查文斌继续说道:“这个我想吕老先生应该不会忘记吧,那一年您是施工负责人之一,而现在那些跟您一起参与过那个水库修建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您是害怕跟他们一块儿去呢还是在为当年的死者一直在祈福。”
不等吕梁开口,查文斌又说道:“就在几天前,有人在那座水库丢了性命,他告诉我他看见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我就想来请教一下吕老先生,当年那座水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座从建筑形态上看完好无损,具备使用功能的水利项目会被荒废至今。我也曾听说是因为水电站里出现了一些超自然的现象,但是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它无法解释那些逝去的人和那些消失的人。”
李安没有想到查文斌一上来就是如此的咄咄逼人,他想着这一回肯定是要被这老头给轰走了,没想到那吕梁又重新点了一口烟轻声道:“可以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嘛?”
第四十章水中霸下
“在下姓查,名文斌,是一个荒野道士。”查文斌并不打算隐瞒,他直接说道:“前几日有个小伙子莫名在墨林水库丢了性命,我怀疑是跟那水库有关,时隔这么多年,这座水库再次出现杀人的事件,我想吕老先生不愿意回忆起当年的往事,但是此事人命关天,恐怕还会有更多人陆续遭劫,还望老先生能够看在佛祖的情面上,知无不言,当然在下会恪守承诺不将老先生所言向外透露半个字。”
听完这席话,吕梁靠在沙发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也罢,你这人的名声我倒是听过,有不少同僚告诉我安县有个查文斌算命卜卦很是准,我也曾想过找你来帮我瞧个阴宅,但听闻先生已经不再过问世事也就没有好意思再去打扰。这件事说起来那就有点话长了,那还是在永太公社的时候……”
我所在那个小镇位于安县的西部,是一个两省三县的交汇处,相传在很远的古代就设有驿站在此,也因为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逐渐演变成了一个经济发达的小镇子,主要做一些过路客的买卖和商品集散的生意,现今还依旧可以见到五代十国之前的一些历史遗迹。
在清末那一场运动中,小镇的原住民几乎被屠杀殆尽,幸存的一些人也都散的散逃的逃,后续一些外来逃荒的又陆续过了落了脚,所以在这个小镇有一个特殊的现象:村与村之间的方言各不相同,大抵是因为那时候逃荒都是以村为落脚点,也就形成了一个缩小版的民族融合。
建国后,此处便被设为乡,在1958年又成立了永太公社,也就是那一年,公社开始了集体经济建设,墨林水库便是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开始建造的。
吕梁是建国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当年这种学生可是抢手货,本着支援当地经济建设的精神,他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安县从事水利工作,58年永太公社成立后吕梁作为当地配合上级部门的技术人员与其他十一人一起扎进了墨林水库工地。不过与资料上略有不同的是,余下的十一人并不是作为民夫角色,而是实打实的年轻技术人员。
这一批技术人员说起来都是吕梁的弟子,其中不乏一些大学生还有当年非常吃香的中专生,他们的平均年龄才二十出头,正是青春年华大好的时候,当时这一行十二人主要任务就是配合外加实习。大型水利项目人才的缺失在当时是普遍性的,吕梁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很重,而这些年轻人也都十分珍惜这个机会,要知道这项工程当时对外是处于绝密的!
“5813号,”吕梁说道:“这就是你们口中墨林水库的任务代号,是不是听上去有些意外,我也是到了工地上才知道这不是一起普通的水利工程,公社里的任务仅仅是为那活跃在工地里的两百多人提供后勤保障,而关于人力方面他们则没有被需要的地方。”
吕梁一到了工地就被告知他们需要扎根在这里一直到项目结束,并且每个人都签署了一份保密协议,协议的内容是不能将发生在5813号任务中的具体工作向外透露半个字,等到工程结束也统一向外宣称仅仅是普通的水利工程罢了。那些忙活在工地上的二百多人都没有名字,他们互相之间以编号来确认,从001一直到235,每个人的衣服上都有属于自己的编号。这些人叶都操着不同的口音,似乎来自于天南地北,不过清一色都是二三十的青壮年,他们极少与前来工作的这十二个本地公社人交流,大家都有分配到自己的工程帐篷,而吕梁的人主要工作是测绘,他们需要每天把测绘工作报告跟那个代号003的人进行汇报。
吕梁并不是第一批到达的,在他们之前这里就已经开始动工,领导模样的人指着那一片原本就存在的水域告诉他,在不久之后这里便会有一座巨大的水利项目拔地而起,到时候整个安县的人民就再也不会缺电了。而随着每天不停有手推车装着混合着人骨的泥土开始出现的时候,墨林镇原本的历史也就开始慢慢的在水下浮现出来了,越来越多的老遗迹被人从那些荒废的林子里刨了出来,每天还有一些不穿工作服的人把打着封条的金属箱子向山外运送。
工地进行着严格的军事化管理,采取连坐制,每天都要上工下工点名,几个主要的出口处也都有人把手,没有001的批条据说连个蚊子都飞不出去。时间过的很快,一晃就是半个月了,按照原先的设计,水库需要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容,还要深挖,半个月的排水是连续不断的,工程人员在上游修坝拦住水源进行引流,而数十台柴油抽水机则把原先那口太极水塘里的水往外抽送。到今天吕梁说起水位见底的那一刻还有些激动:
“那是在上午十点多,我带着学生们在山边上搞测绘,忽然听到岸边不时传来一阵阵的惊呼,我在一个小山岗上抬头往下一看,那个水塘子不停的泛着黄汤,大口大口地往外鼓水,一个巨大的石碑率先露出了一角,后来从和那些周围的人的体型对比,那块石碑得有约莫小两层楼高。当时我们可是被排除在外的,石碑出来后我们就被叫回了营地并且安排不得随意进出工地。可是到了当天夜里,我又被叫了出去,原因是他们遇到了一些困难,想让我参与讨论看看有没有解决方案。”
水位,在白天的时候那块石碑露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这也就意味着连续半个多月的抽水工作就要结束了,可是没想到水位到了这里就怎么也再下不去了,队上开足了抽水机的马力,可你不管抽出来多少水瞬间又给补了回去,而经过测量,估计这石碑下方约莫还有十米深。吕梁是当地的水利技术员,所以他被叫去是想核实这一带是否存在着地下暗河可以补充水位,若真是如此恐怕还要找到那条暗河进行截断才行。
根据莫林镇的地质构造,吕梁在会议上提出不排除存在地下河的可能,不过地下暗河往往无迹可寻,结实的玄武岩即使找到了也难以施工,所以他得建议还是采用填堵法,当时这是一个大胆的设想。吕梁提出先派潜水员下去锁定那几个泛黄汤的位置,看看是否是有大的出水口,然后再用拖吊的方式用事先浇筑好的重型水泥块进行封堵,只要能够堵住出水量的四分之一,水位上升速度就会小于下降速度,届时水落石出只是个时间问题。
他的这一提议得到了肯定,也正是因为这个提议,吕梁在队伍里的地位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开始被允许接触到一些过去不能接近的地方。按照他的建议,很快就有潜水员搞清楚了位置,这水下果真是有出水口,而且多达七处之多,因为其出水量巨大人员根本无法靠近,也只能标注出大概的位置。就这样,七块巨大的建筑水泥块混合着钢筋被缓缓放了下去,这么一来,水位果真不再向过去喷涌的那么猛烈了,逐渐下降的水位让大家又重新感受到了革命即将胜利的喜悦。
“当我看到那只巨大的乌龟露出来的时候就明白自己可能犯错了。”吕梁说道:“它的学名叫做赑屭,也叫霸下或者是龟跌。我的大学老师是个民国时期非常著名的水利学者,他曾经在课上跟我们说,如果在某处水域看见有赑屭,那么最好的做法是不要去动它,因为一旦挪动后极有可能会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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