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一一抄录下几个电话号码。这几位都是国内最顶尖的外科专家,笔尖犹豫着在其中一个号码后面画了个圆圈。这一位正是紫媛的博士生导师,对于其他几位自己都可以假借学术讨论的借口与他们开诚布公的研究关于含铅弹道枪伤伤口的处理方式,以及铅毒残留的适应症和临床反应的相关问题及解决办法,唯有面对自己的老师
他实在太了解自己素来坚持的学术范围和研究倾向,也确实非常清楚自己目前正在进行的研究课题。如果贸贸然向他请教其他论证方向的话题,一定会引起他的怀疑和警觉,还极有可能会反过来先拷问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关注这方面的细节问题。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回答呢?!
万一暴露了哥哥身受枪伤,重伤不治的消息,而引发了老师的怀疑或兴趣,最后不得不交代哥哥行踪的风险性,紫媛心中自然有分寸。只是老师在学术界的泰斗地位和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战地医疗队的实战操作经验使他能更有效、更直接的指导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才能挽救哥哥的身体和意识。
两相比较,左右为难,紫媛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之中。她下意识的在导师的电话号码之后画了一长串问号,直到便签纸尽头再也画不下了,才蓦然惊觉自己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
欧紫媛之前的人生一直是当机立断、游刃有余的,她遗传了父亲的勇猛坚毅,又耳濡目染了他的雷厉风行、杀伐决断,只是这样的人生本不应该属于一个骨子里娇娇柔柔的女孩子。紫媛清楚地记得,自己六岁那年,为了庆祝父亲的生日,放学后偷偷跑到军区大院门口,想等到父亲下班出来时,第一时间给他一个最惊喜、最热烈的拥抱和最甜蜜、最先到的祝福。
等待的过程中,紫媛还跑到院门外的花坛里挑选了两朵开的最娇媚、最艳丽的金黄色的菊花。
可是那天紫媛并没有如愿等到父亲,他那天一早就去基层团部开会,下班时赶不回来,直到天都黑了才被团部派的车直接送回了家属院。
紫媛一直在军区大院门口走来走去,不时伸长了脖子眺望着父亲工作的办公大楼的方向,直到最后累的实在撑不住了,才在院门口花坛的路牙石台尽头偎着墙角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紫媛望着四处幽幽暗暗、影影绰绰的树影,和数米之外才竖列着的昏黄路灯,突然怕的不敢做出任何举动,只是蜷缩成一团,嘤嘤的哭了起来。
最后还是哥哥找到了自己,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的拉着自己的手,在耳边安慰自己说:“别怕,哥哥在这儿保护你!”
父亲却截然不同,紫媛跟着哥哥回到家里以后,他先是一言不发,怒气冲冲的盯着紫媛瞪了半天,然后就迁怒于哥哥,将他拽倒一边,脱了裤子,抓起藤条,狠狠的打了他屁股一顿。父亲那时盛怒的表情和激烈的举动再次吓到了紫媛,她什么都不敢问,什么都不敢说,眼睁睁的看着哥哥挨揍,瞬间哭成了一个小泪人。
后来紫媛才知道,那天父亲忙碌了一天,回到家时看不到自己,就质问哥哥为什么没有照顾好自己,放学时怎么没带自己一块儿回家。哥哥却只担心自己是不是迷了路,还是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他一句话都没回给父亲就擅自跑出了家门,到外面寻找自己的影踪。他去了学校教室,还去了自己最要好的同学家,最后找到了军区大院门口,向值班的哨兵打听有没有一个小女孩曾经来过
他总会为了自己忘记被藤条抽打的痛,这么多年过去,每当自己念起哥哥对自己的万般好总会唏嘘不已,但是父亲却总说那是因为自己有情有义、心地善良,却从来不曾提及哥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紫媛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装作看不到,哥哥与父亲之间似乎总是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一直到哥哥高中毕业,考上公安大学,一个人离开家,搬去学校宿舍,再然后是警队宿舍,最后一直搬到公安局宿舍区,始终没有再回到有自己、有父亲的这个家。
也正是从哥哥离开家以后,紫媛才变得越来越独立,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勇敢,越来越坚强她学会了在父亲和哥哥之间周旋,想方设法拢合他们之间的裂痕,维护这个家表面的和谐与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