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的。他发脾气也没用,就是不许他随便行动,飞机都不许坐,是中央的决定。
记得这一年,毛泽东视察各地,又来到河南。请一些同志来开调查会时,毛泽东反复问:“大食堂究竟怎么佯?好还是不好?你们要说实话。我希望你们讲真话。”
大家异口同声说好。不但列举出许多优越性,还拿出许多面包来,说是大食堂烤的,就是吃这种面包。毛泽东将面包掰开分给大家吃。我也分到一块。那面包确实不错,毛泽东吃着也很满意:“嗯,要是全国的农民都能吃到这种面包。大食堂还是可以的。”
他仍然不放心。他也想搞“突然袭击”春着实情。记得有次专列正在急驰,他突然指着远处一个村子,吩咐我:“通知停车。我要到那个村子里去看看。我要讨一碗红烧肉吃,看能不能讨到?我立刻去打电话。先打给上级有关部门,然后再去。等毛泽东来到那个村子,不要说讨一碗红烧肉,就是讨一只烤小猪也早准备好了。
到了1959年夏,严峻的经济形势再也无法完全粉饰为光明。中央对大跃进、人民公社出现了分歧意见。6月底毛泽东由韶山上庐山,7月2日开始主持召开形势座谈会,会上,两种意见争论很激烈。结果归纳为三句话:形势大好。前途光明,问题不少。
七月底座谈会结束,毛泽东作总结发言。常委们坐台上,政治局委员坐台下前排,后面是中央委员。毛泽东张望人到齐没有,我知道他主要是找彭德怀。因为彭德怀写了那个现在人们都知道的意见书。对这份意见书,毛泽东开始并没有当成太大的事,也就是个意见呗。形势座谈会上两种意见争论厉害,毛泽东也只认为彭德怀是“资产阶级的动摇性”并没有更高的纲。毛泽东站台上一看,嘟囔:“彭总没来?”我在他身后指指,毛泽东才发现彭德怀坐在最后一排。没有和其他政治局委员一道坐前排,而且头剃光了。很亮。毛泽东吮吮下唇,没说什么,可以肯定心里不大高兴。他的总结发言主要还是反,‘左”严厉批评了一些头脑发热,喜欢放大炮,放卫星的领导。有些批评话讲得相当重。但是。从个人感情上讲,毛泽东仍然是亲近保护这些领导同志的。他随后转身望住朱德同志说:“大食堂不可不散,不可全散。你说食堂不好,总司令啊,在食堂问题上我们略有分歧。”
毛泽东是在批过“左”之后,又批几句所谓右的代表,就是彭德怀同志。我当时的感觉是“各打50大板”.“左右摆平”有句话我印象根深:“军队不跟我走的话,我可以重新到乡下去组织游击队,重新建军。”
讲完散会。有走的有没走的。彭德怀出去最早,是憋了一肚子气的。毛泽东喊他没听见,或是没喊住。
开会的礼堂在山坡上,毛泽东出门下坡,身边跟着4位中央领导同志,其中一位领导同志朝路边侧过身去小便。就在这时,彭德怀忽然转身,又朝坡上走来,大概返回礼堂有什么事。他与毛泽东走了对头。
毛泽东立住脚招呼:“彭总,我们谈谈吧?”
彭德怀脸孔通红,胳膊从头上一轮而过,气冲冲他说:“有什么好谈的?没什么好谈的!”
毛泽东说:“没关系吗,我们有不同意见可以坐下来谈谈心么。”
彭德怀从毛泽东身旁一边走过一边甩手,声音很大地嚷道:“有什么好谈的?没什么好谈的!”
彭德怀涨红着脸甩手而去,脚步始终没有停一停。毛泽东怔了怔,吮吮下唇,继续下山。就这样不欢而散。当时许多中央首长看到了这个场面。
回到住处,毛泽东本是吩咐我们收拾东西,准备散会走人。可是有些领导同志不干了,提议解决彭德怀的问题毛当天晚上,我便正式得知不下山了,召开中央全会,讨论形势变成了讨论彭德怀问题。于是,没有参加形势讨论会的中央委员和政治局委员们都被召上了山,林彪后来也上山了。
毛泽东没有参加中央全会。会议吵得很厉害,吵得声音很大。吵声传来,毛泽东睡不着觉,他睡不着觉是要发脾气的,叫我去看看。我跑步去了,见许多人同彭德怀吵。回来学一遍舌。毛泽东真发火了,写了批示。中央全会期间。在毛泽东住的房子里开了几次政治局会议,参加会的同志谈井冈山时期的问题,林彪也发言说彭德怀一贯不听指挥不合作。于是我知道,对彭德怀是从红军时期清算起了。一直清算到抗美援朝,大跃进,人民公社。听到批评他“三分合作,六分不合作。”政治局讨论决定:只免去彭德怀国防部长和军委副主席职务,仍保留政治局委员和副总理职务。主活待遇不变。
回北京,彭德怀有一次从菊香书屋的后门自己走进来找毛泽东。这一次他没剃光头,留了很长的头发。他提出要求到下面去。毛泽东说不要去了,年岁大了,下去也不安全。多读几本书。彭德怀又要求下乡。毛泽东说,下去走走看看还是可以的。
我认为,庐山会议清算彭德怀,责任不能全推到毛泽东身上,那份万言书毛泽东本来认为“也就是个意见而已。”批评一下就过去了。彭德怀一赌气,引起一些人的公愤,在毛泽东那里讲了一些话,结果事情变大了。当然,毛泽东应该负主要责任。而且是开了一个很坏的头。毛泽东一方面想知道实情,但是对讲真话的同志,讲得不合自己心意时又容不得,这就助长了假话空话的泛滥,给各种骗子以可趁之机。长期养病的林彪就是从庐山会议之后,开始一步步发展,逐渐发展成野心家、阴谋家,走向篡党夺权,走向反革命,直至走向灭亡。
1959年底,几名休探亲假的警卫战士,奉命调查和汇报农村实情。他们带回来农民吃的糠菜窝头。一路上窝头已经捂馊,交到毛泽东手中时,毛泽东受到震动。他用顶抖的手掰开窝头分给我们身边的工作人员:“吃。这是农民的口粮,我们每个人都要吃”
我分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啊嚼,就是咽不下去。这窝头与河南吃的烤面包真是天地之差。
我想起了马维带来的那个窝头,想起了毛泽东讲的“要想个办法”
毛泽东独自拿了一个整窝头。咬第一口,他眼圈红了。喉结上下抽动者,有些室塞。咬第二口,泪花沾湿了睫毛。咬第三口,泪水已经哗哗地淌下来。
他哭了。无声的哭是最沉痛的哭。我相信,他想到的决不止是农民受了苦,他一定还想到了河南吃的烤面包,在铁路旁的村子里吃的红烧肉,想到了一个领导者的责任,想到了他的美好理想与严酷的现实
1996年是最困难的一年。毛泽东7个月没吃一口肉。常常是一盘马齿宽(一种野菜)便充一餐饭;一盘子炒菠菜就支撑着工作一天。我替他按摩时,他脚背踝部的肌肤按下去就是一个坑,久久不能平复。这是浮肿。周恩来一次又一次来劝说:“主席,吃口猪肉吧,为全党全国人民吃一口吧!”毛泽东摇头:“你不是也不吃呜?大家都不吃。”宋庆龄特意从上海赶来,亲自带给毛泽东一网兜螃蟹。毛泽东对宋庆龄始终保持着特殊的尊敬,所以收下了螃蟹。然而,宋庆龄一走,毛泽东便将螃蟹转送了警卫战士。
1960年底的一天,毛泽东起床后不吃不喝,一支接一支吸烟。烟灰缸快满了,他才张口向值班卫士封耀松交待:“小封,你去把子龙、银桥。高智、敬先。林克和东兴同志叫来。今天在我这里吃饭。”
下午,我们7个人同毛泽东围在一张饭桌上吃饭。没有酒,没有肉,只是油和盐多一些。毛泽东的竹筷子伸向菜盘,不曾夹菜便又放下了。环顾我们7个人。于是,我们也停放下筷子。
“现在老百姓遭了灾。你们都去搞些调查研究。那里到底有些什么问题啊?把情况反映上来。毛泽东的声音沉重缓慢,停顿一下又说:“人民公社。大办食堂,到底好不好?群众有什么意见?反映上来。”
我们纷纷点头。
毛泽东手指我和叶子龙:“你们下去,到山东去,广泛调查研究。”
我和叶子龙一起点头:“是,主席。”
毛泽东又望住封耀松:“小封啊、你去不去?”
封耀松说:“去。”
毛泽东点头:“那好,那好。”他抬起眼帘扫了一圈,目光变得严肃犀利:“要讲真话,不许说假话。不许隐瞒欺骗!”
那天夜里仍是封耀松值班。据他汇报,他替毛泽东做睡前按摩,毛泽东想着心事,泪水又哗哗地涌出来。毛泽东抚着封耀松的后背流着泪说:“小封,我不放心哪。他们许多事瞒着我,我出去到哪里,他们都能有准备。你们要下去。你们能看到真实情况,要告诉我真实情况”
毛泽东睡不着,起来用铅笔在宣纸上给我们吃饭的7个人写了一封信,叫我们不去山东,改去信阳专区。那里开始好转,有救济粮。他怕我们“很饥饿”信尾一句是:“我今年已经是67岁了,老了。你们大有希望。12月26日是我的生辰。毛泽东1960年12月26日”
唉,我们怎么忘了主席的生日呢?以往都是我们早早就吵嚷要给他过生日.他不允许。特别是在陕北的时候
毛泽东没有能容得下彭德怀讲真话,但是,他一贯鼓励支持我们这些贴身卫士讲真话。比如卫士田云玉的爷爷是作坊主,父亲是工人。搞公私合营时,毛泽东间田云玉:“你爷爷反对合营,你父亲积极支持,那么你呢?你站在爷爷一边还是站在父亲一边?”田云玉说站在爷爷一边。毛泽东说:“我不论你的政治立场,我喜欢你,因为你肯讲真话,我们很合得来。”又比如大搞合作化运动时,我国农村探亲,回来向毛泽东汇报:“区里干部把老乡们集中到场院里,说:‘跟蒋介石走的站那边,搞单干;跟毛主席走的站这边,搞合作化。’这不是强迫命令吗?毛泽东说:“感谢你带回真实情况。”他当即给河北省委写了信,严肃批评了这种简单化,强迫命令的工作方法。
这一次,我们一行人去了河南信阳。半年后回到北京,如实汇报大办食堂确实不好。之后,我们又去江西劳动半年。到江西时,中央已下指示取消大食堂。
毛泽东给我印象深刻的第三次哭,就是我离开他的身边,去天津工作的那一次。
我已经讲过,那次毛泽东将我揽入怀中,抱紧我放声大哭,手在我的背上下停地拍打着,泪水和我的泪水融合为一体。
后来,我提出为毛泽东再梳一次头。
毛泽东经常处于用脑过度的状态。梳梳头可以促进脑都血液循环,帮助他减轻疲劳,恢复精力。
我为毛泽东梳头,从前向后精心梳理。我忽然心颤,泪水又充满眼圈。眼前变得朦胧
记得三大战役结束后,兴奋到极点又疲惫到极点的毛泽东,朝靠椅上一仰,痛快地嘿了一声,说:“银桥,来,痛痛快快梳个头,痛痛快快歇口气!当时,我的兴奋喜悦之情丝毫不亚于毛泽东。我拿来梳子,说:“主席,我慢慢梳。你闭上眼打个吨吧。那时,毛泽东的头发浓密、坚硬。乌黑油亮。我从前向后慢慢梳理,头发在齿缝间富于活力的鼓涌而出,摩擦梳齿沙沙作响。我欣赏着那泉水一样旺盛鼓涌的黑发,忽然觉得什么东西闪一下亮,灼痛了我的两眼。我忙俯身下去重新梳他的鬓角,凝视观察寻觅,终于失声叫喊起来:“哎呀,主席,您有了一根白头发!”
毛泽东正在闭国养神,闻声似有所动,眉毛慢慢地皱起来,深深“嗯”一声。
我问:“给你拔下来吧?”
毛泽东略一沉吟,吮吮下唇:“拔吧。”
我仔细挑出那根白发,捏紧了,猛一揪,先拿到自己眼前看看,确信没拔错,再送毛泽东面前请他看。
毛泽东凝视那根白发,眼睛一眨不眨,皱紧的眉毛又渐渐舒展开,笑了。他轻轻哺出两个字:“值得。
事后,我爱人还冲我嚷:‘好啊,银桥,你敢在主席头上拔毛!”
这些往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清晰真切,历历在目。可是一眨眼,那旺盛的黑发不见了,梳齿间静静滑过的是柔细。灰白、稀疏的头发。两鬓头发虽然还多,却白了快一半。经过3年困难时期,毛泽东明显苍老了许多。现在形势终于好转。可是,值得吧?
“主席,我走后,你更要注意身体。”我含着泪说。“你的头发白了这么多,你太操劳了”
毛泽东停了很久才掀起眼皮。他的眼圈红红的。说:“老了。等我死了以后,你每年到我坟上看我一次,行吗?
叫我怎么回答呢?我当然会每年去看他,但我真心希望他老人家万岁。万万岁。
我转开话头:“主席给我写几个字吧?”
“我没有新诗,给你抄一首旧诗吧。星期六,你们全家来我这儿.照照相”
毛泽东为我写了长征诗,签了名。写在大折子上。中央主要负责同志都在那折子上题字留了名。折子另一面有当时全国最著名的一些画家为我留了书画。可惜,我分配到河北省天津市工作后,省委第一书记索去说看看,后来又说丢了。再不曾要回来。
他不明白,我的损失是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