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东的礼品。毛泽东看到的只是白纸黑字一份礼品单,并不见实物。实物直接由负责礼品的部门交公。这一次因为是金日成所赠,又是不宜保存的食物,所以毛泽东吩咐我把苹果转赠警卫部队。
我将苹果送到警卫一中队,恰好是春节前夕,大家非常高兴。七手八脚打开纸箱,忽然都傻眼了。那些国光苹果,拳头大小.整齐匀称。问题是每个苹累上都有一行字:“毛主席万岁”
那字擦不掉,后来才明白,是早早写在苹果上,被阳光晒出来的。
“毛主席万岁”怎么能吃掉呢?大家束手无策。便有人说:“这样也好,干脆别吃,保存下来,天天可以闻到苹果的香味。”
我把这个情况向毛泽东作了汇报。毛泽东大不以为然。皱起眉毛摇头:“我就不喜欢这个口号。哪有人能活一万岁的?活不到,那就吃掉。”爆
于是,24箱晒有“毛主席万岁”的国光苹果便全被我们吃掉了。这种事情若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可能吗?恐怕比“芒果”要拾得更高,供奉如神灵。、
我始终认为,一个人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去登山,不可能自己把自己抬上山。抬上山的只能是别人。”家长制”和“一言堂”情况的发生,责任不能推到毛泽东一个人身上。也不能全推到林彪“四人帮”一伙头上。毕竟,山呼万岁的绝大多数并不是野心家、阴谋家。毛泽东开始是警惕这种“个人崇拜”的发生和发展。刚才讲的吃苹果是一个例子。不许在天安门广场为他竖铜像。称之为“只有讽刺意味”也是一个例子。这样的例子可以举出很多。我说句不恰当的辩护话:再伟大的人物。生活在这个山呼万岁有几千年历史的中国,天天面对万岁的呼声,不习惯也会习惯。终于变得习以为常,理所当然。
万岁喊多了,必然神化,神化了就脱离群众了。越脱离群众就越容易被神化;循环下发展,悲剧就会产生。
1952年毛泽东去武汉,游龟山蛇山,参观黄鹤楼。他这时已经不像转战陕北时期那样可以随心所欲地到群众中去了。安全部门一再坚持,他不得不妥协,戴着口罩到人民群众中。那时的情况是:群众见到毛泽东的机会越来越少、但见到毛泽东肖像却越来越多,天天处处都可见到。正是春节,春游的人不少。一个小孩子竟然隔着口罩认出戴着口罩的毛泽东。
“毛主席!”孩子一声惊喜的叫喊,人群轰地一下乱了,潮水一般拥来,刹那间,人挤人,挤成一团。罗瑞卿、李先念、王任重、杨奇清在外面保护,我们卫士在里面环绕着毛泽东,随着人潮动荡,到处都是人,反正倒不了,就那么拥来拥去,出透几身汗,终于拥挤下山。拥挤到江边,保护毛泽东登上船。
毛泽东摘下口罩,回头向大家招手。岸上掌声雷动。万岁的欢呼声震天动地,振聋发喷。罗瑞卿和杨奇清坐不住了,向政治局作检查,说安全保卫没搞好。毛泽东毫无责怪的意思。他只是从心底发出一种微笑,稍稍带了一丝陶醉的语气说:“真是下不了的黄鹤楼!”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从武汉乘船到南京。陈毅和张爱萍从上海赶到南京见毛泽东。毛泽东在南京住了两天,国民党飞机轰炸了上海。潘汉年被捉并不是毛泽东的意思,毛泽东只是事后听人汇报。说潘汉年给敌人透了消息,材料是公安部搞的,说潘汉年历史有问题。毛泽东到南京后,敌人估计毛泽东该到上海了。算定日子轰炸了上海。毛泽东只是在潘汉年被捉起来以后才知道这些事。
此后,安全措施越来越严密,发展到后来。连飞机也不许毛泽东乘坐了。是中央的决定。怕飞机失事。
毛泽东本人是希望到群众中去的,但他面对的是一个“集体”.他同这个“集体”有过较量。在北面河,他曾经坚持“出去走走”.走不出去还发了脾气。有关部门怕毛主席气出病,同意他出去走,但必须戴着口罩,戴墨镜。毛泽东走在田地里想和社员聊聊天:戴着口罩墨镜的“不速之客”身后跟一群人,谁还敢和他聊天呀?毛泽东愤怒地摘下口罩墨镜甩到一边。这下子不得了,农民条件反射一样蹦起来喊:“毛主席万岁!”远近农民立刻蜂拥而来。为了安全。我们卫士和警卫员便不容分说,很快将毛泽东簇拥着离开了。他发脾气也没用,换谁当警卫都会这样做。
我们卫士们多次私下议论:毛主席的生活太清苦,太单调,大枯躁,大没有自由了。
你不相信,你难以想象,是吗?那你就想想太空船上的宇航员吧,这游十万八千里却始终在一个密封舱里。也许我这个比喻不太恬当。
毛泽东的足迹遍全国。但是,他不能逛街,不能游园。不能随便进电影院,不能随便上百货商店。他是人民的领袖,全国人民都喊他万岁。但是他没有随便见人的自由。多数要经事先安排.就连火车专列上的服务员要见他,也需经我们卫士同意。他思想活跃,驰骋无羁,却连飞机也不能坐。他只是个人,面对的是组织决定。有时,他一句话就能改变中国的历史进程。但同时,他说一百句也得不到去饭馆吃饭的自由。他在红墙内讲话地球也可以颤动,但是他要随便走出红墙一步却是不可能。必须经有关部门同意安排他曾多么羡慕那些工人、农民、士兵和普通市民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呵!
1955年苏加诺总统来华访问。我跟随毛泽东去机场为苏加诺送行。飞机起飞后,毛泽东忽然对我说:“银桥,咱们找个饭馆吃饭吧。”我提议:“咱们吃羊肉泡馍吧.我在那个饭馆吃过。”当时饭馆不到营业时间,所以事情好办。好警卫。饭馆里只有他和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毛泽东不爱吃羊肉,吃不几口,他只是深情地环顾属于饭馆的一切。这一切能够唤醒那些遥远而亲切的记忆。他还“微服私访”.到丁家花园看了一个姓了的老头养的菊花。这种活动对他来说是莫大的享受,可惜次数太少了,屈指可数!
1958年3月13日,毛泽东参观南开大学和天津大学之后,出来正值吃午饭时间。他坚持要到饭馆吃顿饭,便来到长春道的正阳春饭馆。本来也作了安排;不会有外人进来。附近都布了哨。可是毛泽东憋的慌,到窗口望了一眼街景。就这一眼,被对面楼上一位晒衣服的妇女发现了。那妇女惊喜的叫喊:“毛主席,毛主席,毛主席万岁!”
自从”毛主席”与“万岁”成为不可分割的词组后,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喊毛主席就必然有万岁,喊万岁就必然有毛主席。刹那间,人群从四面八方潮水一般涌来,万岁声一阵高似一阵。尽管其中许多人想见却没见到毛泽东。这种欢呼场面同我在陕北见到的欢呼场面已经有所不同。陕北者乡喊万岁,不同年龄性别的人有各自鲜明生动的特色;天津群众喊万岁缺少各自特色,表现是的同一种形态的热烈。或者还带着盲目。
沸腾的人群包围了正阳春饭馆。附近路口全堵满了人。交通瘫痪,交通警察也跟着挤,都想看一眼毛泽东嘛。毛泽东想到群众中去,我们自然不答应。其实这种情况这种场合走到群众中又有什么用呢?再不可能像在陕北那样捏着粪肥推着碾子与老乡聊家常,调查研究社会实际了。人和“神”只有祈祷和恩赐的关系,不可能有平等对话的关系。
从上午一点多到下午五点多,我们被包围了六个多小时。警备区用一个排的兵力硬把一辆“华沙”小轿车推进人群,挤到“正阳春”门口。一群剽悍精壮的战士好不容气将毛泽东保护上汽车。“华沙”车小,毛泽东平时坐不进去。那夭被战士们硬塞进去了。然后,仍然由战士们前面开路,后面推车,终于冲出包围圈。事后收场,鞋帽、钢笔和手表收了七筐半。
在北戴河,毛泽东曾因为群众喊万岁,聊不成天,发脾气。今天面对天津人民的热烈欢呼,看到如痴如狂的紧紧追随他的群众,毛泽东又不无陶醉的笑了。他也是只说了一句话:“又是一次黄鹤楼。”
这话是褒是贬?
事实是,以后毛泽东只要露出“随便走走”的意思、有关部门便举出黄鹤楼和正阳春的例子。即便不说毛泽东的安全,也需考虑不要惊扰正常的社会生活啊。毛泽东一生英雄,却不得不在“黄鹤楼”和“正阳春”面前低头让步。久而久之,他习惯了深居简出的生活。
事实是,1949年毛泽东与柳亚子泛舟昆明湖,我亲耳听到毛泽东对柳亚子说:“你现在可以赤膊上阵发表文章。讲话,现在与蒋介石时代不一样了,你的人身安全是有保证的,你的意见会受到尊重的。”可是十年后,到了1959年,我在庐山又亲耳听他说那位“赤膊上阵”写了意见书的彭德怀:“彭德怀,军队不踉我走的话,我可以重新到乡下去组织游击队,重新建军。”这是充满自信的挑战。他相信自己远胜于相信彭德怀,甚至胜于相信集体。后来事态的发展。确实证明了他的这种自信有根据,有道理。他一句活能使整个党组织都瘫痪!他站在哪里,群众就会被吸引着朝哪跑。
毛泽东曾经喜欢“万岁”曾经不喜欢“万岁”他后来厌烦”万岁”又陶醉于“万岁”他始终处于这种矛盾中。到了晚年;我虽然不在他身边,但是和许多人一样,可以感觉到他越来越限于口头上反对“万岁”反对搞个人崇拜。而事实上,却有意无意听任对他的个人崇拜发展起来,有意无意鼓励了对他的”神化”运动。
毛泽东晚年有错误,错误的责任却不在他一个人身上。全党全民都应当从中自我反省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