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果然打开梳妆镜,摘下发髻上的两朵黄色绒花,又换了一根点翠的菊花式花钿子带上,又把身上姜黄色的外衣脱下来,叫小丫头去拿了一件绛紫色的褙子穿上,方跟这墨菊出门来往上房去。
这期间差不多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不长不短,正好够金氏跟墨菊说几句话的。
虽然墨菊奉锦瑟之命不敢多说什么,但金氏也差不多猜到了几分。燕舞那边传出来的话可是捎带着鸾音的。鸾音给燕舞指点了迷津,她自己院子里的下人也都没有拿到中秋节的赏钱。
燕舞现在没了姨娘,鸾音却有金氏。而金氏又知道锦瑟素来不喜欢跟两个小姑子说话,所以这会儿才会叫了她这个做姨娘的过去敲打敲打。
金氏跟罗氏不同。罗氏是之前龚夫人从龚家带过来的,金氏却是叶敬源为了体贴兄长从外边买来的。金氏的出身跟叶逸风的娘柳氏有几分相似,平日里行为严谨,从不肯多动半步,不肯多说半句话。
之前叶敬淳喜欢她,便是喜欢她的恭顺乖巧之处。只是自从有了鸾音,她便有了把柄在龚夫人的手里,平日里对叶敬淳再恭顺,也不敢忤逆龚夫人一丝半毫。
平日里倒也罢了,叶敬淳知道她再龚夫人之下,总不能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所以平日里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自从鸾音妄动心机,闹出那一出之后,叶敬淳便对她的心思已经渐渐地淡了。
后来龚夫人事发,连带着叶敬淳对之前的一切都有一种厌恶感,金氏纵然跟龚夫人没什么太大的联系,但叶敬淳看见她便想起之前的事情来,索性对她也十分的冷淡了。
所以如今的金氏在镇南侯府里,身份地位都十分的尴尬。若不是有个二姑娘在,她恐怕也只能跟奴才们一样,自做自吃了。
到了锦瑟的房里,金氏把全副的精神都打起来,准备细心的应对锦瑟的问话。
熟料锦瑟只等她微微福身便抬手笑道:“姨娘快别多礼了。墨菊,快搬个凳子给姨娘坐。锦衣,去沏茶来。”
如此客气礼让,让金氏心里忽的没了底。她尴尬的笑了笑,忙福身道:“在少奶奶跟前,哪有奴才坐的份儿。奴才还是站着回少奶奶的话吧。”
锦瑟笑道:“要说这规矩,有些时候也是自相矛盾的。姨娘在我这里自称奴才,把咱们当成了主仆名分,这是正理,我无话可说。可是若论起孝道来,姨娘怎么说也是侯爷身边的人,身为晚辈,我却又不能不尊重姨娘。你说这先人定规矩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弄得咱们两个这会儿在这里谦来让去的,连句话也不能好好地说。”
金氏被锦瑟这番话说得没话可说,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别跟这位当家的小丫头杠着了,于是无奈的笑了笑,说道:“那少奶奶怎么吩咐,奴才就怎么做吧。”说着,她便一侧身坐在墨菊搬来的绣凳上。
锦瑟笑道:“这还是主仆之义嘛。”
金氏忙道:“少奶奶是当家主母,侯爷再三交代过,家中上上下下谁都不能对少奶奶不敬。我又算是什么人,自然不敢在少奶奶跟前造次。”
锦瑟笑着摇头:“侯爷是一家之主,又是长辈,姨奶奶是侯爷身边的人,又生下了二姑娘,这个家里的人便不能对姨奶奶不敬。”
金氏心底最深处的东西被锦瑟几句话触动,她只轻叹一声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锦瑟又道:“如今侯爷跟前的人,凌姨娘年轻,碧姨娘不但年轻,如今又怀了身孕。若论最知道侯爷脾气的人,恐怕也就是姨奶奶你了。”
金氏之前一直被叶敬淳宠爱,十多年未曾衰减,后因女儿之故被叶敬淳遣去家庙年轻诵佛可谓是一落千丈。再回来已经有了凌霄和碧桃二人,她便再也没靠近过叶敬淳的身边,这会儿锦瑟又说这话,她心中如何能不酸楚。
一时间金氏难以自持,便红了眼圈,轻叹一声说道:“过去的事情,恐怕侯爷都忘了。少奶奶再多说也没有什么益处,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
锦瑟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姨奶奶这话不错。”
金氏低着头,心情难以自制,一时没有什么话说。恰好锦衣端着茶进来,先给锦瑟一杯,然后转身递给金氏,金氏忙抬手接了,又欠身说道:“劳动姑娘了。”
锦衣忙微笑道:“姨奶奶请安坐就是了,奴婢服侍是应该的。”
锦瑟又让金氏吃茶,金氏便轻轻地吹了吹茶末,慢慢的喝了一口。锦瑟知道她之前在叶敬淳身边服侍,是见过世面的人,于是轻笑着问:“姨奶奶尝着这茶怎么样?”
金氏忙道:“少奶奶这越州寒茶乃是极品,奴才有些日子没尝到过了。”
锦瑟笑道:“姨奶奶果然懂得茶。”说着,又吩咐旁边的墨菊“去把这茶拿半斤来给姨奶奶带回去。”
墨菊忙答应着出去,金氏忙又欠身道:“这可不敢当,这茶极其贵重,少奶奶留着待客罢,给我拿去岂不是糟蹋了。”
锦瑟笑道:“不管多好的东西,都是给人享受的。自己人都享受不到,却只拿出去给别人,这多不划算。我这里的好东西,总要先便宜自己人,然后才拿出去招待别人。你只放心拿去,若是觉得好,回头再打发人过来拿就是了。说句心里话,侯爷年纪越来越大了,他身边总要有个可靠地知心人才行,咱们府里,数来数去也就是姨奶奶你了,其他人——我怎么都不放心的。”
金氏忙站起身来,应道:“奴才都听少奶奶的,少奶奶怎么吩咐,奴才就怎么做。”
锦瑟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吩咐,不过是叫你过来说几句闲话而已。你看我眼看着就要临产了,家中之事总是顾全不过来,想着平日里若有不周到的地方,姨奶奶总要兜揽着点才好。”
金氏忙道:“少奶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奴才什么都明白了。少奶奶放心,奴才纵然帮不上少奶奶什么忙,也绝不会给您添乱。”
锦瑟笑道:“姨奶奶多心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墨菊果然拿了茶叶来,锦瑟便道:“你给姨奶奶送过去吧。我坐了这会子,腿脚又有些麻了,就不多留姨奶奶吃饭了。锦衣,扶我起来走走。”
金氏忙起身告辞,墨菊手里拿着茶叶送出去。锦瑟看着她们两个出了屋门口,方扶着锦衣的手起身,叹道:“她倒是个老实人,只怕二姑娘不省心啊。”
锦衣扶着锦瑟慢慢的出了屋门,在廊檐下走着,轻声劝道:“奴婢看她是个聪明人,主子刚才的一番话,想必她已经听明白了。回头应该去劝二姑娘。若是她劝不了二姑娘,二姑娘依然跟着四姑娘胡闹,那样出了事儿,她也怪不到主子头上。”
锦瑟淡淡的笑道:“鸾音现在恨我的,无非是她的终身大事我没给她料理。她中意小四我知道。可是小四是什么人,岂能看的上她?我不能只顾着鸾音的意思去办这种糊涂事吧?”
锦衣笑道:“这倒是了,二姑娘比四少爷还大呢。二少爷跟玉姑娘成婚那日,我看见六王府的郡主跟嘉惠郡主打听四少爷的境况呢,瞧那阵势,好像嘉禾郡主也瞧上了四少爷。只是嘉禾郡主为人霸道,很难相处。四少爷也不喜欢她。”
锦瑟叹道:“婚姻自来讲究的是缘分。二人情投意合,日子才过着甜蜜。应把不合适的两个人给凑到一起,早晚都是悲剧。所以啊,这事儿咱们还是少操点心为好。”
锦衣笑道:“可是,大家子的规矩是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们整日里在闺房里绣花儿,外边的男人几年都见不到一个,奶奶教她们如何去跟人家情投意合?”
锦瑟也笑道:“这我就管不着了。不过你别担心,你们几个人跟我在一起,有的是机会跟外边的人接触,不用担心遇不到自己情投意合的人。”
锦衣羞涩的跺脚:“主子怎么又绕到我们身上来了?”
锦瑟微笑着看着她,说道:“怎么不能绕到你们身上去呀?我关心你们可比那两个妹妹更多一些。你们能不能嫁的如意郎君是我现在最操心的事情了。啊,对了,珍珠那丫头好像跟杜少安有些眉目了?”
锦衣捂着嘴巴笑道:“主子不说,奴婢还忘了。那日跟主子去绣坊,我看见杜家大管家鬼鬼祟祟的从后门走了,像是怕主子看见他不高兴似的。他那么怕您啊?”
锦瑟笑了笑,更锦衣说起之前住在独家别院时候的事情。
却说金氏从锦瑟那里出来,和墨菊一起走着,转过一道穿堂,便客气的笑道:“姑娘请回吧,跟少奶奶说,我回去就去二姑娘那里劝劝她,让她们姑嫂和睦相处。”
墨菊笑道:“我们奶奶也没别的意思的,姨奶奶也别多心。”
金氏应道:“我知道。姑娘,请回,我也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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