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
锦瑟搓了搓冰冷的双手,说道:“都起来吧。大雪天里跪在地上,难为你们了。”
“谢奶奶!”庄主听见锦瑟这句话之后只觉得心里暖哄哄的,他在这庄子上当差几十年了,何曾听见这么慰贴的话过?还是这么年轻美丽的主子说出来的。跟住在这里的那个四姑娘比,大奶奶简直是天上的神仙,脾气性格又和软,又体贴人。
“燕舞在哪里?”叶逸风没有心思跟庄头多说什么,伸手拉过锦瑟便往里走。
庄头儿忙起身跟上去,应道:“四姑娘在后面的院子里。奴才的女人和女儿都在里面服侍着。这庄子里没有像样的大夫,是后面的老何过来给姑娘把了脉,已经煎了一服汤药给姑娘服下去了。”
叶逸风没有答话,只是皱了皱眉头。
锦瑟便吩咐庄头:“快带我们过去瞧瞧。”
庄头见叶逸风的脸色实在难看,眼神更如冰刀一样尖锐犀利,看一眼就像是剜一块肉一样的难受,心里便忐忑不安,生怕因为燕舞生病之事受到谴责,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听又这位大奶奶开口说话为自己解围,心里十分的感激,忙应道:“是,大爷,大奶奶这边请。”
燕舞的确是得了风寒。此时她正被庄头的老婆和女儿服侍着喝了一碗发散的汤药,捂着被子出汗呢。
这是一座土坯砖块垒起来的三间屋。东西各有一间里间,东里间不知住着谁,燕舞只在西里间。叶逸风进了屋门后发现屋子里笼着四五个火盆,暖烘烘的气流扑面而来,带着些许碳气,便皱了皱眉头吩咐:“把炭盆撤去几个,只留一个就好。这么重的碳气,再有这些人,还叫人喘气不了?”
庄头忙朝着身后一摆手,有人匆匆进来把多余的炭盆都端了出去。
西里间屋里庄头老婆和女儿听见动静忙出来行礼请安,叶逸风看也不看便往里面走。
庄头老婆忙提醒:“大爷,姑娘发汗呢要不,奴才们搬个屏风来?”
叶逸风冷哼一声:“哪儿那么娇贵?!你们都给我出去,一个也不许留!庄头——你去院门口守着,不管是谁,一律不准放进来。”
庄户人家心眼儿都实诚,庄头儿算是个会转弯儿的人了,但依然不理解大爷这是要干什么。这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自认没有那个胆子去管主子的事情。于是忙答应着,挥挥手,叫自己的妻女一起都跟着出去了,临走前乖乖的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叶逸风和锦瑟二人。
锦瑟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攥了攥拳头,抬脚上前两步,挑开帘子进了里间去。一阵浓浓的药味让她皱了皱眉头,索性把门帘一挑,挂在旁边的钩子上,让里外两间屋子里的空气流通起来。
里面燕舞睡得朦朦胧胧的,听见似是有人来了,便睁开了眼睛。一转脸的功夫便头疼欲裂,使得她以为站在面前裹着狐裘的锦瑟只是幻觉,便苦笑着自言自语:“怎么,你是来索命呢么?”
锦瑟冷笑:“你做了亏心事,自己心里不安?”
燕舞听见这话,忽然有些清醒,忙睁大了眼睛看着锦瑟,错愕的问:“你你怎么会来这地方?你是人是鬼?!”
叶逸风从后面跟进来,冷声问道:“死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是人是鬼?难道你已经死了,到了地狱里,看见了索命的黑白无常,看见了地狱里的诸多恶鬼,油锅刑具?”
燕舞终于清醒过来,她忽的从被子里起来,瞪着叶逸风看了半晌,方问:“大哥,是你来了。”
叶逸风冷笑:“怎么,四妹妹从地狱里回来了?”
燕舞眼神一顿,撇过脸去,自己拉了拉厚厚的棉被裹着肩膀,说道:“大哥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可是我刚才说梦话了?我病着,刚吃了药,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天上地下。大哥不要见怪。”
叶逸风冷笑着看了锦瑟一眼。锦瑟把手里的纸团再次展开,送到燕舞的眼前,冷笑着问道:“燕舞,你这是写给谁的书信?乖乖说出这个人是谁,或许我和你哥哥能回父亲那里为你说一两句好话,留下你这一条性命。”
燕舞看了那纸条一眼,初时并没有在意,只冷声说道:“我病的半死不活的,你却来质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也是长嫂应该做的事情吗?”
锦瑟冷笑:“你还记的我是你的长嫂?看来还没有烧糊涂!那么你在把我和弘儿的生辰八字交给阿三,让他拿去流云寺找僧人做法诅咒我的时候,可曾想到过我是你的长嫂?”
燕舞顿时吓了一跳,整个人下意识的往床里面躲了躲,尖叫道:“你胡说!你胡说!我没有!我没有!”
锦瑟把手里的纸页在她面前抖了抖,冷笑:“我胡说?这可是父亲看过之后拿给我的。难道父亲也是胡说?!”
“啊——你们胡说!你们都胡说呜呜”燕舞忽然崩溃,双手抱着头呜呜的哭着,一会儿又攥成拳头,用力的锤着自己的头,仿佛疯了一样,一边哭一边捶,一边尖叫着:“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都要害我!你们害死了我姨娘还不算,还要害我我哪里得罪你们了呜呜你们就这么容不下我我不管我要给姨娘报仇我要你们都死!我要你们都死!”
说到这里,她忽然像是癫狂了一样,把身上的棉被一拉,从床上站起来,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披散着长发,居高临下指着锦瑟骂道:“都是你这贱妇!都是你挑唆的!还有你——叶逸风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你害死我姨娘!是你!你们都要死!你们都不得好死!”
叶逸风见她丧失了心智,便猛然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带把她从床上拉下来,再一推,把她推倒在床上,抬手在她手腕上猛地一扣,疼痛让燕舞恢复了几分理智,她停止了挣扎,停止了叫喊,只气喘吁吁地趴在床上,全身汗湿,似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见她如此,叶逸风才放开了手。
锦瑟递上自己的帕子,叶逸风接过来擦了擦手,冷冷的说道:“燕舞,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告诉我这些都是写给谁的。我便饶了你这条命。否则的话——我可要执行父亲的命令,送你去见你姨娘了。”
燕舞喘息了很久,才无力的说道:“你杀了我吧。我不会说的。”
叶逸风冷笑:“去年,敬慧贵妃还活着的时候,你便托你的奶娘往宫里传话,把锦瑟的命格之事给传到了皇后娘娘的耳朵里。你的本事可谓通天啊!”燕舞身上出着汗,身上的风寒便似乎轻了些,头痛也没那么厉害了。她便侧身抬起头来,看了叶逸风和锦瑟一眼,冷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怪不得你因为那一句话而把我身边的人全都换了。你倒是沉得住气!我害得你的女人差点丢了性命,你怎么还不杀了我报仇?!”
叶逸风冷笑:“你当我不想杀了你么?只是你好歹也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我杀了你,怕父亲会伤心而已。不过如今你做出这等猪狗不如败坏门风辱没祖宗的事情来,就算我不想理你,父亲也容不下你了!我劝你趁早实话实说,或许还可以留的一挑性命。你可以不为你自己想,难道你想你姨娘的忌日时,连一柱清香都没有人上么?可怜她白白的疼了你这几年,临死前把自己一生的积蓄都给了你。你却一味的为你自己着想,从来不想想她对你的一番苦心!”
一提到罗氏,燕舞又来了劲,转身从床上爬下来,瞪着叶逸风喊道:“别说了!我是对不起她!可那又怎么样?我不能为她报仇,我不能风风光光的替她活着,我宁可死!”
“报仇?”叶逸风冷笑:“害死罗氏的人不是我。你要报仇也要找对了人!是龚氏指使她在我周岁的糕饼里下毒,想要毒死我,这事情前年被父亲查出来,才让他陪着龚氏一起死的!若说报仇,应该是我吧?”
燕舞年纪小,这样的事情确实闻所未闻,而且罗氏临死之前也没告诉她这些,此一时,她忽然听见这样的话,竟有些不知所措。
锦瑟叹道:“你小小年纪,正是花一样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珍惜自己的生命?像你这样的小丫头,又做了这样的事情,若这一刻死了,说不定到晚上就埋了——哦!也不一定,据说家里有死了的小姑娘不能随便埋,总要给她找个阴司里的丈夫。可你这个时候死了,我们又往哪里给你找门当户对的死鬼丈夫去呢?也之好胡乱找个凑成一对罢了。嗯——如今城外的倒是有些年老体迈的流民因下了大雪熬不过去而冻死饿死的,也之好在那些人里面随便给你挑一个,和在一起埋了吧。”
“啊——”燕舞抓狂的叫起来,指着锦瑟骂道:“你个贱妇胡说八道!你给我闭嘴!”
叶逸风听她这样骂锦瑟,便猛然抬手,‘啪啪’两下,给了她正反两记耳光,并低声喝道:“你赶再骂人,我这就叫护卫进来,割了你的舌头!”
燕舞被两记耳光打得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脑袋发晕两眼直冒金星,老半天没站起来。
锦瑟却不生气,只冷笑道:“你急什么?是不是觉得弄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跟你合葬,觉得恶心?那你就不要死啊!不是有一条活路摆在你眼前么?你只要告诉我们,你这些信是写给谁的,谁是你心中的那个‘君’,我和你哥哥保证会饶你不死。嗯——京城你倒是呆不下去了。我想想看——哦,对了,把你送到庵堂里去落发为尼好了。这样,你可以青灯古佛,平淡到老,还可以在佛祖跟前替你姨娘赎罪。她活着的时候也没少害人呢,如今到了地狱里,恐怕也不好过。”
燕舞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之前冲击着她内心的是罗氏的仇恨。罗氏临死之前一再的告诉她,这是叶逸风设下的圈套,叶逸风要霸占侯府的家产,要把她们这些碍事的人都弄死。她一再叮嘱燕舞不要跟叶逸风作对,要顺着她苟活于世,等有一天会有人来救她出去。那个人贵不可言,权高位重,那个人可以给她一辈子荣华富贵,体体面面的生活,让她后半辈子都裹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所以燕舞便把叶逸风和锦瑟当做此生不共戴天的仇人。想方设法的跟他们二人作对,她把罗氏说的锦瑟的命格之事送进宫里,想着敬妃娘娘一定会因为太太的事情而跟自己联手,想办法不让锦瑟进家门。
熟料计划的很好,却只差那么一点没有成功。
后来有了那次的刺杀事件,燕舞便又振奋起来。她想,一定是姨罗氏说的那个贵人现身了。
于是她再次打起精神来想尽办法跟叶逸风夫妇作对,以至于后来触怒了叶敬淳被赶到了庄子上来。
原本想着出了京城自己这辈子就完了,可世上的事情总是柳暗花明。在她颓然无望之际,有一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貌若潘安的青年公子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说,他会想办法帮她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那个人是谁,她没敢问过。
但她知道,这就是罗氏嘴里那个贵不可言位高权重的人。
直至此时,燕舞想起那个贵人,嘴角依然忍不住泛起微微的笑意,仿佛她这一生为了他去死,为了他碎尸万段灰飞烟灭,都是值得的。
锦瑟看着燕舞憔悴苍白的小脸上那凄艳的一笑,便把她心中所想猜透了几分。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哎!真是可惜啊!你这样花骨朵一样的生命,还没有完全绽放,便这样香消玉殒了。而你的哪一位‘君子’此时还不知道在谁的温柔乡里甜言蜜语呢。说不定他对你的根本就不屑一顾。你死了,对他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棋子而已。而他的那一盘棋,还照样的进行下去。你死之后,会有比你更合适的棋子落下来,而你——或许在他的心里连一个影子都不会留下。”
“你胡说!”燕舞再次怒喝,但这一声已经是强攻之末。说完之后,连她自己也没有了之前的那份坚定,而颓然的倒在地上。
锦瑟往前走了几步,慢慢地蹲下去,轻声说道:“燕舞,你还真是个傻孩子。你宁愿为了一个靠不住的男人去灰飞烟灭,也不相信你父亲和哥哥会饶你一命么?”
“我我”燕舞又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摇头,小小身躯在冰冷的地上不停地颤抖,宛如秋风中那摇摇欲坠的黄叶。
锦瑟轻叹摇头:“怎么,你还不能做出选择么?”
“我我不知道他是谁”燕舞终于说出一句话来,人确如抽干了水分一样,委顿的趴在地上。
锦瑟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跟叶逸风对视一眼。
叶逸风想了想,觉得对方既然能把事情做得这么机密,应该也不是一个寻常之辈。怎么可能轻易地把自己的身份透给燕舞,于是说道:“你从小喜欢画画,见过的东西必能画个六七分像。你总见过他的吧?那么把他画下来就好了。”
燕舞抬起头来,眼睛里已经有了几分生机,只是还带着迟疑的看着叶逸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容易就能逃过一关。
叶逸风环顾屋子里,见并没有纸笔之类的东西,便对锦瑟说道:“我在这里守着她,你出去叫人送笔墨来。”
锦瑟点点头转身出去。
叶逸风看燕舞依然趴在地上起不来,便从身上摸出一根银针,在燕舞的百会穴上轻轻地刺进去。片刻后取出银针,又在风池穴上刺下。如此连续在她头上几处穴位施针后,燕舞终于头脑清明了许多,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叶逸风,无力的说道:“这个时候了,你还会救我?”
“你最好别耍花招。我能让你缓过来,便也能让你即可就死过去。待会儿笔墨拿来你用心画,或许我还可以让你少受些苦楚。”说着,他一伸手把燕舞从地上拉起来丢到椅子上去,又拿了一条棉被丢在她的身上。
锦瑟不多时便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黑乎乎的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光秃秃的毛笔,一个方方正正跟的石砚,还有一幅白绫。
她把笔墨放在桌子上,又把白绫铺好,方说道:“画吧。”
燕舞裹着被子慢慢地站起来,伸手去拿了毛笔来,被子却从肩膀上滑了下去。
此时无人关心那条棉被如何,叶逸风和锦瑟都专心的看着那幅白绫上缓缓游走的笔墨。
燕舞的画技实在是不错。饶是她重病在身,手中的笔光秃秃的没几根好毛了,这画出的人物也有着几分灵动之气。只是那张脸渐渐地完整之后,叶逸风便暗暗的大吃一惊。
他倒吸一口气,沉声说道:“居然会是他!”
锦瑟看着白绫上似曾相识的面孔,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于是忙转头问叶逸风:“你认识他?”
叶逸风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
燕舞却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把那人的衣袍勾勒完整后,颓然倒在椅子上,昏迷过去。
---题外话---
坏人浮出水面咯!燕舞也将要得到应有的报应咯!
月票呢?月票呢?
月票能不能再给力一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