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当初那个虬髯大汉了。或许就算什么也不带,他也能泰然自若地在里头待两日一夜,而后安然无恙地出来罢。毕竟,他的经历可能远比讲述给她听的那些更加丰富,也更加惊险万分。
“你西市的茶肆筹备得如何?”
“拖了这么些时候,已经妥当了。我也总算不必担心产茶太多却卖不出去了。之前你也忙,忘了告诉你,年前我又向阿娘借了些可靠的人手,让王四喜带着去购置了些新茶园。今年的明前新茶,说不得能从年头喝到年尾呢。那些品相差些的茶饼,我想拿来供应茶楼。到时候,里头挂的字画可不能少。”
“呵,画且不说,字写多少都无妨。”至于画,他还有些舍不得轻易给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瞧。
“我认识的人多得很,便是让他们出手画几幅,也必不会堕了你那家茶楼的名头。”
“好,那便都交给你了,崔大状头。”
翌日,正是癸卯年进士科开考的日子。崔府众人都已经习惯崔渊在贡举中的一往无前了,除了郑夫人问了几句之外,其余人竟都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庆祝宴饮该在什么时候举办,邀请些什么人。眼见着众人的注意力迅速转移了,一家三口也并不意外,跟着说了些想法,便坐上牛车去了朱雀门前。
惊蛰已过,柳芽新绿,桃花盛开,街边处处都含着春意。崔简坐在牛车的车辕上,时不时便掀起车帘让车内的崔渊、王玫瞧一瞧他觉得不错的景致:“阿爷,省试结束之后,咱们也去京郊踏一踏春?这几天都闷得很。”连上元节观灯都没能有始有终,事后说起来,小兄弟几个都觉得缺了些什么,有些怅然若失。
崔渊也想起曾与李治相约出京狩猎,抬眉叹道:“若是情势缓和些,省试张榜之后,不妨出去狩猎罢。先前我曾与晋王有约,只是不知到时候是否能践约。”张榜的时候,大概在上巳节前后,气候已经足够温暖,倒是正好。然而,出了刺客之事,圣人与长孙皇后大概不会放心晋王离京。不过,就在郊外山林中走一走,或许应该无妨罢。
提到狩猎,崔简的眼睛便亮了。他习武已经增加了射猎一项,由崔渊亲自启蒙教导。若是崔渊没有空闲,六艺皆精的崔沛也可指导一二。他早就想试试自己是否能射中猎物了,听得这般的好消息自然更是跃跃欲试。
见父子俩兴致都不错,王玫亦笑了起来:“我也许久不曾骑马了,正好一起去散一散心。”
轻轻松松地说着话,一家人便到了朱雀门前。那里已经聚集了上千名从各州府解送来的举子。只是他们脸上并没有往年那种意气风发之感。上元之夜的刺杀之事以及接踵而来的风云变幻,不仅影响了达官贵族,也震慑着这些一心向往官场的文士。他们从未如此临近过仕途中的风暴,即使这场风暴并未推动起汹涌的浪潮,也足够让他们或者冷静下来或者惊惶茫然了。
崔渊出现的时候,自雍州解送的举子们便都禁不住望向他。经过府试的风波,他的脑残粉越来越多。更别提之后印刷出的摹本,几乎让来自大唐每个角落的举子们都知道了崔渊崔子竟这个名字。于是乎,当第一个人激动地喊了起来,无数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有崇拜者,有欣赏者,有好奇者,有复杂者,亦有纯粹的嫉妒与不屑者。
崔渊一如既往地不将这些目光放在心上,拎着装满物什的盒子去了朱雀门的侧门。几个书吏已经捧起名册开始唱名,首先进去的便是雍州解送的举子,作为解头的崔渊自然排在最前面。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崔府的牛车便缓缓朝着西市驶去。
王玫丝毫不担心,搂着崔简笑道:“阿实与我一同去瞧瞧新茶肆筹备得如何了。再帮我想想,若要开一座茶楼,东市可有合适的地方?”小家伙点点头,认真地回忆起来。东市他已经去过多次,脑中很快便浮现出了纵横交错的井字形街道。
却说崔渊随着指引的书吏往内走,很快便到了作为考场的尚书省都堂。他虽然从未来过此处,但自家阿爷崔敦作为兵部尚书、大兄崔澄作为户部郎中,都在这座官衙中处理公务。过去来往的皆是步伐匆忙却不失仪态的大小官员,如今官署内外却都站满了左右卫的兵士,显得格外森严。
进入考场之前,书吏与兵士照例盘查众举子是否有夹带等行为。崔渊这般的人物,他们多少曾听闻过。便不曾听闻,也知道他姓氏前的郡望“博陵”意味着什么。且不说旁的,兵部尚书的官衙就在这里头呢!
因此,检查崔渊的书吏与兵士显得格外有礼,还低声提醒了他几句,又说了些吉祥话。
崔渊淡笑着谢过他们的好意,便举步进去了。
盘查通过之后,诸举子开始自行选择坐席。许多人早就打听好了,忙不迭地选了避风之处或者靠墙的位置。崔渊却选了个门前的位置,吹着仍带着寒气的凉风,很是满意。坐在太暖和的地方,难免会昏昏入睡,他需要些许寒风来提一提神。更何况,这一次考试又不许提前交卷,也不许随意离开考场。他做完卷子之后,总得找些消磨时间的事不是?透过门缝看一看来往的人,说不得还能从中发现几个熟面孔呢。
后续入场的举子们本以为再也寻不着好位置,一看门前最近的位置已经有人坐了,都松了口气。崔渊却不慌不忙地将狐裘披在身上,再坐下来,又将简单的行李与文房四宝都准备妥当。他衣着华贵,但带的行李十分简便,在一众忙乱收拾的举子们当中显得尤为自若。自始至终,他都并未与任何人说话甚至对视,也并未注意到不少人正悄悄地关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