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街是女人的天性,千柳也免不了俗,尤其是京城这么繁华的地方,千柳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再说了,千柳本身就是一个发光体,在她兴致勃勃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富家子弟的暗探悄悄画了她的画像向自家主子邀功去了。
来到京城时已是傍晚,两人前前后后又费了不少时间,待出了玉器铺子的大门,已是明月高悬,盛京城别具一格的夜市已悄然开幕。
家家户户挑起花灯,灯月交辉,美不胜收。才子佳人,携手低语,你买来玉佩赠我,我买来玉梅送你,争如皮影一戏,神仙无数,步履香阶,醉了眉眼。
“都这个点了,怎么夜市还开着?”千柳不解的喃喃。
身旁一名汉子听了这话,笑着解释给她听:“这位妹子莫不是从外地来的?须知国师娄迦子一个月前便发了一道令,许盛京夜市如昼,夜夜如七夕……呵呵,咱们都猜,国师杀伐果断,哪里会下这样旖旎的律令,定是因为一个女子……只是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国师和那女子自己心里清楚。”
千柳心里自然不清楚。
这国师还能找女人了?过是不是蓬莱的道士么?还能找女人了?丫的,就知道蓬莱的人没有一个好玩意儿!
“那是什么?”影寒的声音突然响起。
千柳这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只见前方行来两列青衣家丁,个个孔武有力,手里举着两条长长锦布,将街道围去了大半,寻常百姓都被他们隔绝在锦布外。
百姓人头涌动,千柳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群挤走,与影寒分开来。
“此为何物?”千柳皱着眉头,看着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心想这京城果然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这么多的稀罕物事。
“世家子弟都叫它锦步障,或者紫罗走障。”回答她的竟又是先前那汉子,只听他笑吟吟道,“夜市如七夕,便是官家贵女也喜欢出来走走瞧瞧,只不过最近京城里不是很太平,一群人贩子专门在夜市上走动,趁乱找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下手,前些日子一个不好,礼部侍郎家的女儿竟然也被拐走了。于是这些天但凡贵族女子出行,必定要扯这种步障,一来是防止她们与市井小民磨磨蹭蹭,不成体面。二来,则是警告人贩,步障中的女子,你们动不得。”
“大叔你知道的倒挺清楚。”千柳随口应道,一双眼睛却在人群中寻找影寒的身影。
“当然。”那汉子抬起手,一方帕子从身后蒙到千柳的脸上,“我便是那人贩子嘛。”
阴沟里翻船,说得便是千柳。
说来千柳也倒霉,自从那次龙花毒的尸毒被解开后,千柳那百毒不侵的身体抗毒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待她昏昏沉沉的睁开眼,但觉浑身酥软,头下枕着乱石明月,身旁长着凄凄荒草,寒风吹过,一座又一座坟包在荒草间影影绰绰。
此处,乃城郊乱坟岗。
“今儿可算是钓上大鱼了。”一只粗糙的手拧过千柳的脸,那人贩头子将千柳的脸扭给身旁几个男子看,直将他们看得口水都流了出来。
“大哥大哥,这个月的工钱我不要了,就,就让我上一次吧?”一个莽汉擦擦口水,看着千柳的眼睛有些绿油油的。
“放屁!”人贩头子一巴掌把他抽的和陀螺似的,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哥带你们几个来京城,是来发大财的,不是搞女人的!你要是觉得馋的受不了……诺,那边还有一个。”
莽汉转身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蜷了个年轻女子,穿着大红流莺宽袖衣,浓浓的脂粉
味隔着一条长江也能闻到,看起来醒的比千柳还要早,此时正捂着脸,嘤嘤啼哭着。
莽汉不敢逆了大哥的意思,再说不要钱的东西,不吃白不吃!当下谢过人贩头子,朝那红衣女子扑去。
“啊啊啊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乱坟岗。
“大哥!”那莽汉去而复返,哭着爬着回了人贩头子的身边,“大哥您不能这样对我啊,你要是觉得我做错了事,打我骂我甚至罚我的工钱都可以,但她她她……呜呜呜……大哥,要我上她,还不如你上了我呢!”
“作死啊!”人贩头子想都没想就赏了他几巴掌,然后丈二摸不着头脑的说,“这姑娘是醉倒在路旁,被我顺手捡来的便宜货,怎么?长得很难看?”
“大哥,咱们去替您瞧瞧。”几个小弟当下自告奋勇,替人贩头子前去验货……也只看了一眼,一群人就哭的哭,逃的逃,更有甚者当下大吼一声,便要自插双目而死……
人贩头子看着那几个失去战斗力的手下,一阵心悸:“有没有这么邪门啊……左右不过是个女人啊……”
说完,他仿佛下了个狠心,往左右两手呸呸吐了两泡口水,然后双手一搓,便大刺刺的走向那红衣女子。
千柳在地上冷眼看他,将拳头握了又松,只觉药力渐渐过去,力气重又回到了身体内,想来只要再拖上那么一小会,就能叫这群人贩子知道她腿上那条匕首的厉害。
对!没错!千濯香送她的那把能把石头当做黄瓜切的匕首。
只可惜,这群人贩子似乎大限未至,命不该绝。
“抬起头来!”人贩头子凶神恶煞的朝那红衣女子吼道,一边吼,一边咽了口口水,心想自己该不会是缺德事做多了,引来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那女子缓缓抬起一张泪脸,云开月明,仿佛一盏明晃晃的灯笼提在她的脸旁,将她整张脸照亮在人贩头子的眼前……
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在脑中,七窍之中皆冒出一股血腥味,人贩头子双眼直冒黑,花了好大功夫才将涌到嘴边的血给重新咽了下去,然后连连倒退七步,踉跄的倒在几个小弟怀里。
“快,给她钱!”人贩头子气息奄奄的呻吟道,“给她钱,请她走!”
在座那么多男人,竟没一个敢靠近那女子一步,只远远的将钱掷在那女子脚下。
“奴家胭脂,虽说只是个chang妓,但是卖身不卖艺,浑身皆风骨,怎可收了钱不办事?”那红衣女子一边哭,一边将地上的铜板一一捡起,收进贴身荷包里,然后对他们强颜欢笑道,“大爷们既然付足了银两,今夜,便让胭脂伺候你们吧。”
一堆银子劈头盖脸的甩了过来,砸在她的脸上。
“滚开啊!滚开啊!”一群人贩和见了妖怪似的,惊恐之余,只记得用银子来驱邪了。
“哎呀,奴家出道以来,还未曾收过如此巨款。”胭脂抹了抹额上的血迹,对他们笑得惊天地泣鬼神,“只好使出浑身解数,伺候几位爷一年半载才行。”
见了她的笑容,几个人贩子再也支撑不住,把隔夜饭都给吐了出来。
“走走走!我们走!”人贩头子吐的仿佛怀胎八月,几乎站也站不稳,只好将两条胳膊搭在兄弟肩上,让他们拖死狗般将自己拖走。
见他们走远,胭脂连忙扑到千柳身边,丑若无盐的脸上,一双星眸温良的看着她。
“姑娘,你还好吧?”她温和的笑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贼人已经被奴家吓跑了,为防他们去而复返,奴家这便扶着你回家,好不好?”
千柳呆呆看着她,过了好半晌,才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她与胭脂齐齐一愣。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千柳,登时涨红了脸。
胭脂却不以为意的笑笑,扶起她,边走边说:“不打紧不打紧,有时候奴家半夜起来寻食,也会被自己的倒影吓到,所以……奴家真不在意……”
看着她落寞的侧脸,千柳哪里还能再沉默下去。
“今日之事,多谢姐姐。”千柳连忙道,“那啥,如此救命之恩,若是不报,漫说我自己要心中不安,便是外人知道了,恐也要打断我的腿。”
“那就给奴家钱吧。”胭脂和善的笑道,“奴家最喜欢钱了,妹子,你用钱打发奴家便成。”
她丑若无盐,却心有七窍,知道眼前女子生来富贵,与她乃是云泥之别,便不愿高攀,只愿收一些钱财,以安千柳的心。
千柳洞彻她的心思,反而生出结交之心。
世间女子,貌美心丑的多如牛毛,而貌丑心也丑的女子却也不少,如胭脂这般,生于淤泥,受尽世人白眼与欺凌,却依旧心性平和,宛如泉水淙淙的人却很少了。
“小妹身上没钱。”千柳抬了抬双手,朝她笑道,“唉,姐姐,我有好多长得好看武功又厉害薪水又多的属下,我让你选一个做丈夫好不好?望胭脂姐姐莫要嫌弃……”
千柳想着胭脂应该嫁人比较困难,正好自己那帮侍卫都不是看脸的人。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待千柳将自己身份一说,并委婉表示救命之恩,胭脂叹息一声,抚上自己的丑脸。
“奴家可是靠这张脸吃饭的啊……你们怎么都这样呢?”胭脂自怜自艾状。
看了她好久,千柳定了定神,告诉自己,刚刚定是沙尘暴太大,她听错了……
待两人回到城里,她才发现,原来胭脂所言非虚。
“那位小娘子也是找到我要为我换张美人皮,呵呵呵,一张脸而已,换了,就能真的得到男人的心么?”
千柳一愣,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换皮?!”
胭脂捂着嘴嗤嗤一笑,顿时天、怒人怨。
“小妹妹也知道人皮易容师?”
“她是不是叫荼蘼,她住在哪里?快带我去,快带我去我要去找她!”
“啧啧,你这么美还要换皮?”
“不是,我是真的有事要找她,拜托,带我去好不好……”
软磨硬泡,胭脂才同意了。只是她不知道荼蘼住哪儿,但是明晚荼蘼会来找她。千柳就打算跟着胭脂回城,守株待兔去。
夜市并未因千柳与胭脂的暂时离场而谢幕,照旧是人声鼎沸,夜明如昼。
“走这么久的路了,妹子你饿不饿?”胭脂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千柳。
千柳自打见了那蒸笼里热气腾腾,甜香四溢的桂花糕,一双眼睛便移不开了,正犹豫着是忍一忍就好,还是向胭脂借几个铜板买几块解馋,那胭脂已经扭着水蛇腰,走到了小贩身边,然后使劲盯着桂花糕……
她盯着盯着,摊前排着的长队就消失了。
她盯着盯着,方圆十米之内莫要说男人,连只公狗都绕道走了。
她盯着盯着,那小贩就哭着将搭在肩上的毛巾一摔,边跑边嚎:“老子不干了!”
“你想怎样!你想怎样!”小贩他娘匆忙跑来护犊子,一根擀面杖舞的虎虎生威,一副生怕胭脂叼着他儿子回妖洞的模样。
“奴家是要桂花糕呢,还是要你家小郎君呢?”胭脂缓缓抬头看她,一笑间,山河为之变色,百鬼为之恸哭,日夜为之倒转,足以让生者死,死者生……
之后,她捧着一手绢的桂花糕回到千柳身前。
“怎么样?”胭脂将桂花糕塞到千柳手中,然后再度露出顾影自怜的表情,抚着脸蛋幽幽一叹,“生着这样一张脸,真是老天赏饭吃啊,到底要不要换张皮呢?”
这算什么,天无绝人之路还是物极必反啊?千柳震惊的看着对方,刚要说些什么,便被一只手从后扯住。
她蓦然回首,却见影寒气喘吁吁的站在她面前,一只手紧紧的抓住她的袖子警惕地看着胭脂:“柳主子,京城并不安稳,你还是回马车吧。”
胭脂在旁边,看了看千柳,又看了看影寒,脸上浮现出暧昧的笑容,她用手肘轻轻碰了千柳的胳膊,低声道:“既然有人来接你了,那奴家就不耽误你们的好时光了,哎!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影寒看着胭脂渐渐远去的背影,然后脸带疑惑的看向千柳:“她在说什么?”
“没什么……”千柳开始庆幸某人武夫出生,不通文词。
“是吗?总觉得有深意……”影寒执拗的说。
“不想让老大回来废了你你就慢慢想……”
“……”影寒想了想,面无表情的说,“属下什么也没听见。”
人群川流不息,宛若一波一波的大浪汹涌而来,千柳又控制不住地溜达起来。
同一时间,万花楼内,胭脂摊开双手,从老鸨手里接过一碗泡饭,就着几碟客人吃剩的小菜,狼吞虎咽起来。
“胭脂啊,你吃快一点。”老鸨摇着小扇子,站在她身边,唠唠叨叨的说,“吃好了,就赶紧去对面的翠红院门口游荡,把他们的客人通通吓跑,哼!我看以后还有谁敢把院子开在老娘家对面!”
胭脂点点头,然后埋头苦吃。
这就是她的工作,每天晚上穿红戴绿,然后到敌对青楼门口游荡,借此打击对方的生意。
有时候会被人打的很惨,但是她不在乎,只要最后能从老鸨手里接过那寥寥几枚铜板,她就会觉得值了。
她生在青楼,长在青楼,是这些风尘女子你一口米汤,我一口点心给养大的,所以这万花楼里的老字号姑娘们,个个都是她的娘亲。后来娘亲们有的自赎了,有的被商人买去当小妾了,有的依旧在院子里,过得冷冷清清的,只靠教习雏妓吹拉弹唱赚点活命钱。无论是走的还是留的,都会拉住她,告诉她同样一句话。
“这世上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们说,“所以胭脂,你得变得很有钱。等你有钱了,你就会发现,原来钱能买到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包括男人。”
这话,胭脂是信的,所以她总是想方设法的赚钱……然后养小白脸。
男欢女爱,属天地纲常,再说男人有钱了不但养小妾,还会养娈童,相比之下她只不过是养养小白脸,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只不过一切都像是在印证娘亲们的话,胭脂前后有三个相好的,每一个都待之温言软语,饿了便为之烧饭,冷了便为之添衣,可谓关怀备至,结果每个男人都只想从她身上捞一笔,然后转身去找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胭脂养小白脸,是打算一养一辈子,两个人一起活,然后一起死的,她可没打算连对方的新欢也一起养了。
经历了三次分分合合之后,胭脂的年纪渐渐大了,心也渐渐硬了起来,眼看着屋外风雨连绵,她有些害怕自己老了之后,缠绵病榻时连个端药的人都没有,所以当邻人周错端着药,坐在她的床头时,她看着他,对自己说,也许,他是个例外?
有钱能买到一切,有钱能改变一切,有钱就是纯爷们纯姐们,可是小口小口喝着周错喂来的药时,胭脂又觉得,真心真意这种东西,真不是钱能买到的。
想要相信一次,想要真正爱一次,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倘若连眼前这个笑容干净的后生都只为贪图她的钱财而来,那她从今往后,才真的是除了钱,便不敢信任何东西了。
可是那天,等她回到住处时,只看到满室皆空,装钱的坛子,娘亲送的旧梳妆台和一把桃木梳,仅有的三支簪子,甚至榻上的那床新被子都不见了……而锅碗瓢盆,米缸菜坛,这些带不走的东西全部都被砸碎在地,弄得一滴狼藉。
当时胭脂看着眼前这一幕,缓缓跪倒在地上,良久良久,才发出一声叹息:“连你也是一样……”
就是那天,她遇见了那个仿佛开了满院荼蘼的美艳姑娘,人皮易容师,荼蘼!
---题外话---昨天有事让朋友帮传的,只传了三千很抱歉,今天下午还有六千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