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瀚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已踏入了陷阱,但这些人跟自己有何冤仇,为何冲着自己而来,一时却无法猜知。他心想这些人应是有备而来,自己此时就算不踏入这食堂,屋外想必也会有人拦阻,便索性大步走到中央,在那张方桌旁坐下了。
他看准了门窗屋梁的方位,知道自己可以轻易脱身,但他却颇想瞧瞧是什么人会来这偏僻的小镇中寻找自己,又有什么目的。他唤了店小二来,叫了一碟烧肉,一碗白饭。店小二是个颇机灵的小伙子,点菜上菜时来去匆匆,显然对食堂中的其他客人十分忌惮。
楚瀚自顾吃食,等待众人发作。吃了半碗饭,才见一个坐在门边的马脸长袍老头咳嗽一声,站起身,走上前来,咧嘴而笑,露出一口黄牙,拱手说道:“这位想必是楚师傅了,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楚瀚回礼道:“好说,好说。”心中思量:“这老家伙认出了我,不知究竟有何意图。”
那马脸老者笑道:“楚师傅出身三家村,飞技高妙,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阁下在巫族干下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广西地近贵州,自然老早便听说了。我们慕名前来相见,今日有幸见到楚师傅的真面目,真是幸如何之。”
楚瀚这才明白过来,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离开贵州不久,小道消息便已传遍江湖,说道三家村的传人楚瀚盗走了巫王的蛊种,将巫王活活气死,引发巫族激烈内斗,已有五个巫女在争斗中蛊发身亡。
楚瀚原本料到自己离开之后,巫族中定会斗得天翻地覆,却没想到这事情会传到江湖上去。他心想:“这些人当然不只是慕名来瞧瞧我的面目,而是别有所图。他们能要什么?”随即明白:“是了,他们不知道我已毁去了蛊种,或许便是为了抢夺蛊种而来。”正想到此处,那老者已从怀中取出一锭沉甸甸的黄金,放在桌上,压低了声音,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楚师傅,十两黄金,买你在巫族中取得的所有物事!”
楚瀚低头望望那黄金,暗自庆幸自己已将蛊种沉入深潭之中,否则天下不知有多少邪徒恶棍争相夺取这些蛊种,遗毒不知将有多么深远!他抬头望向那马脸老者,见他仍旧咧着嘴露出黄牙而笑,便也报以一笑,黑黝黝的颊边露出两个酒涡,说道:“这位爷,十两黄金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当年我们三家村还兴旺的时候,金山银山都有,十两黄金却也能让几位族长挑起眉毛了。但我手中哪有什么事物值得十两黄金呀?要有,我立即掏出来给你。”说着拍了拍身上,表示身上空无一物。
马脸老者脸色微变。三家村号称天下宝库,这小子出身三家村,什么珍奇异宝、古董神器没有见过,想用十两黄金收买他手中握着的无价之宝,确实有些异想天开。马脸老者跟坐在一旁的一个方脸汉子对望一眼,心中都打着同样的主意:“买不到,抢!”一众人哗的一声站起,拥上前来,团团将楚瀚所坐的桌子围住。
马脸老者弯下腰,双手撑在桌上,一张马脸离楚瀚的脸不过数寸,冷冷地道:“小子,你在苗族取得的蛊种,我们全要了。这黄金你不收也罢,横竖死人是用不着金子的!”
楚瀚满面无辜,摊摊手,说道:“可不是,死人哪会使金子呢?但是这位爷,苗蛊何等危险,谁敢随身带着。我若就这么拿出来交给你,你敢收下吗?”
楚瀚年纪轻轻,身形瘦小,容貌朴实,横看竖看都是个傻楞小子,而且言语率直,似乎丝毫不藏机巧。马脸老者望着他,笑容收歇,但仍露着一口黄牙,一时不知该如何对付这个小子。
楚瀚神色自若,眼角扫处,见到食堂中的十五六人,此时已全数围绕在自己桌边,门口也有人探头探脑,这帮人不知派出了多少手下来向自己索蛊,看来是志在必得。
那马脸老者凝视了楚瀚好一阵子,最后才龇牙咧嘴地道:“楚师傅,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对大家都无好处。”
楚瀚点头道:“这话说得再对也没有。这样吧,我话说在前头。楚瀚不缺钱,取了苗蛊只不过为了逞逞痛快,别无目的。这蛊种你们想要,我也没理由不给,连金子都不必收你的。只是……当中有一个难处。”
马脸老者凑上前,逼近楚瀚的脸,冷然道:“什么难处?”楚瀚道:“蛊种我藏在巫山里了。你们想要,得跟我回巫山去找。”
马脸老者直瞪着他,此时另有三个老者也围了上来,索性在他桌旁坐下了,只有那马脸老者还站在他身旁。楚瀚见这四人一个马脸,一个方脸,一个麻脸,一个圆脸,但衣着怪异,看来似乎是什么邪帮异教一流。四人互相望望,互使眼色,最后还是那马脸老者开口,说道:“小子,你想要唬我们马山四妖,还嫌嫩了点儿。老实说吧,那些事物藏在哪儿?”一边说,一边已将一柄小刀抵在楚瀚的后腰。
楚瀚恍若不觉,抬头向四人环望一周,脸露无奈之色,说道:“我说了要带你们去巫山寻找,你们不信,那我该如何,你们才会相信?”
马脸老者将一张老脸贴近他的脸颊,说道:“你若要命,就放老实点。现在我们将你的手脚绑上,乖乖跟我们走。”话才说完,手中一松,眼前一花,马脸老者直觉将小刀往前一戳,却戳了个空。四人一齐惊呼,但见众人围绕中的楚瀚竟已凭空不见,四人有的抬头仰视,有的低头寻找,有的左右张望,却哪里见得到楚瀚的身影?
食堂中其余人也都呆了,慌忙扭头四望,满屋子寻找,但却连半点影子也没见到。众人又是惊慌,又是恐惧,这人莫不是会了妖法,怎能在众目睽睽下如轻烟一般,转眼间便消失无踪?马脸老者明明持刀抵着他的血肉,他竟然仍能脱身,离他近不过咫尺的四人就连他从哪个方位逃走的都毫无线索,这怎么可能?
众人发呆不过片刻,门外已有人叫了起来:“人走了,人走了!”四个老者和一群手下一涌而出,果见夜色之中,五十丈外,一个烟一般的人影正快速远去。众人大呼小叫,打起火把,随后追上。马脸老者叫道:“中了毒,走不远的!追!”
楚瀚才奔出一段,便感到浑身不对劲,腹中忽然剧痛起来,手脚酸软无力,心中暗叫不好:“他们在饭菜中下了毒!”他毕竟少走江湖,对这等阴毒伎俩少了防范,此时连忙抓起血翠杉放在鼻边,勉强振作精神,放眼望去,迎面便见一条大河,河岸上尽是干枯的蒿草,稀稀落落,颇难躲藏。此时已是黄昏,苍茫中但见那河总有数里宽窄,遥望更见不到对岸,河水汹涌,河岸边连一条小船也没有。
楚瀚暗骂一声,若在平时,要泅水过去倒也可行,但此时身中剧毒,一入激流,气血加快,恐怕立即便没命了。若在这河岸上被敌人一围,更无处躲避,只能趁敌人尚未追上之前,赶紧设法逃脱。
他感到腹痛难忍,勉力往河上游快奔而去。若在平时,凭他的飞技,敌人更无法追得上他,但他中毒之下,脚步不得不放慢,但听身后传来咻咻声响,却是马山四妖率手下逼近前来,开始向他投掷暗器,飞镖、铁莲子、甩手箭、铁蒺藜,什么都有,昏暗中准头虽差,但成片飞来,也甚难躲避。他放眼望去,见到数丈外的河岸上有间木屋,他极需觅地躲避暗器,别无他策,只得往那木屋冲去。
楚瀚踢开屋门,窜入屋中,但听屋外啪啪啪声响,有如下雨一般,不知已有多少暗器打在了板壁之上。楚瀚心想:“他们用暗器逼我走入绝路,下一步便要入屋来捕捉我了。”他知道这些人贪图苗蛊,应不会就此杀了自己,但瞧他们邪狠阴毒的手段,大可能斩了自己双手双脚,弄得自己半死不活,再以酷刑逼供。他心想自己绝不能落入这帮人手中,念头急转,但听门外暗器停歇,脚步声响,四个人向着木屋走来,应当便是那马山四妖了。
楚瀚放眼向屋中打量,但见这木屋约莫十尺见方,陈旧破败,屋角堆满了腐烂的干草,往年可能是个临时的马厩,屋中既无躲藏之处,也无什么可作武器的什物。他心中大急,但听脚步声愈来愈近,不禁慌乱,忽然注意到手掌中传来一股冰凉之感,低头一望,发现一直捏在手中的竹杖竟然寒冷如冰,颇不寻常。
他望着那竹杖,赫然一惊,但见这竹杖竟像极了咪縍时时持在手中把玩的竹棒!
楚瀚呆在当地,心中动念:“莫非我一时疏忽,竟留下了这段藏有万虫啮心蛊的竹棒,当成手杖随身带着?”
他陡然想起彩曾经说过,咪縍很早便偷得了万虫啮心蛊,将之藏在竹管之中。他回想自己将两袋蛊种沉入巫山中的深潭之后,便抓了一根竹杖当作手杖,向下山走去。自己当时被苗女之歌所惑,脑子昏昏沉沉,并非十分清醒,而这竹杖又一直未被收入袋中,没有跟其他的蛊种一起沉入潭底,怎知竟被他糊里糊涂地带下了山来!
他想到此处,顿觉全身发麻,所幸这万虫啮心蛊被竹子所制,无法诱人中蛊,加上自己身上始终戴着血翠杉,能够护身,不然不知已死了几十次了。眼前情势危急,他立时便想:“如何才能施用这竹杖中的蛊?”
他回想咪縍时时将竹棒拿在手中把玩,但究竟要如何才能释放出竹杖中剧毒无比的蛊物?彩曾经说过什么?好像没有;咪縍曾经透露什么线索?也没有。楚瀚心急如焚,知道自己只有几瞬间的工夫,若解不开这个秘密,自己很快便要落入马山四妖的手中。
他将竹杖翻来覆去地端详,忽然注意到一端近顶处隐约有个小小的圆形。他伸指摸去,那圆形似是个小小的开口,他用力一摁,一小块圆形的盖子便掉了下来。便在此时,马山四妖中的马脸老者已踢开木门,踏入木屋,冷笑一声,举起鬼头刀,大步向楚瀚砍来,当头斩下。
楚瀚无暇多想,举起竹杖,便往马脸老者的脸上刺去。马脸老者回刀一挡,但听嚓一声,竹杖被他从中劈成两半,一截飞出数丈,跌落在地。
楚瀚这一惊非同小可,知道竹杖一破,再无任何事物可以遏止杖中的蛊物,立即将手中的半截竹杖远远扔出,抓起挂在胸口的血翠杉,放在鼻边闻嗅,接着就地一滚,往木屋角落滚去。人还未停下,便听马脸老者嘶声惨呼,呼声凄厉难言。
楚瀚滚出老远,缩在角落的烂草堆中,抱着头不敢起身,心中怦怦乱跳。但听脚步杂沓,方脸妖奔入屋来,叫道:“大哥,你怎么了?这小子伤了你?”话声未了,也高声惨叫起来,摔倒在地,挣扎翻滚不止,两人的惨叫声此起彼落,似乎将这静夜给生生地撕成碎片。
另两妖吓得不敢进屋,缩在门外,甚至不敢探头来看。幸得这二人胆子小,胆子若稍大一些,跨入了屋中,两条命便也送在此地了。
门外四妖的手下眼见屋中二妖情状诡异惨酷,都惊得呆了,发一声喊:“蛊术,蛊术!”登时作鸟兽散,逃得不见影踪。只有另外二妖不知是顾念情义,还是吓得傻了,仍旧留在门外没有离去。
楚瀚抱头藏在干草堆中,但听屋中二妖呼声凄厉,尖锐刺耳,惊心动魄,直令人不忍卒听,心想:“大祭师说过,看见这蛊的人,会神智恍惚,行止怪异,狂呼惨叫,痛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有的几天内便死了,有的会迅速老化而死。怎地这两人好似立即便要断命?”随即想到:“大祭师说的,是木盒中的万虫啮心蛊;这竹杖中的蛊是咪縍偷去重炼的,效力或许又有不同?”
但听二妖仍嘶吼惨叫不绝,却并未死去,门内的楚瀚和门外的二妖各自惊悚颤抖,在极度恐怖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熬的时辰。
过了不知多久,两妖的嘶吼声终于渐渐低微,转成临死前的呻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漫漫长夜就在两妖的呻吟声中过去了,将近天明,呼喊仍断断续续,并未止歇,楚瀚心中渐感焦急,只想:“他二人怎地还不死?”
最后呻吟声终于止歇,楚瀚定下神来,感到自己身上的毒性仍未解除,手脚不便,心知自己不但得逃过这万虫啮心蛊的淫威,更得避开门外的二妖,方得脱身。他紧闭双眼,慢慢摸索,沿着墙爬行,尽量远远避开屋中二妖方才发出呻吟之处,爬到一扇窗下。他伸手摸到窗棂,站起身来,正准备跃出窗外,忽听窗外一人咦了一声,说道:“还有人活着!”竟是个女子的声音,十分娇柔好听。
楚瀚一惊睁眼,但见面前不到一尺处赫然是张女子的脸,花容玉貌,杏眼桃腮,艳美异常,一身白衣,约莫二十来岁年纪。他绝未想到黑夜之中,荒野江边的旧木屋外,竟会出现一个陌生美女,直觉反应便是后退避开,但连忙硬生生地阻止自己,知道绝不能靠近垂死的马山二妖和二妖身边的万虫啮心蛊,便留在当地,凝目往那女子望去。
但见那女子靠在窗边,一手支颔,神色沉静悠闲,好整以暇,丝毫不为马山二妖的惨呼所动,看来她已站在窗前观望许久,对于二妖中蛊垂死的情状似乎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眼中只露出一分淡淡的好奇。看她这副漠然镇定的神态,俨然是个苗族巫女,但她衣着打扮全是汉人,却又不像。楚瀚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将目光从二妖身上收回,落在他的脸上,淡淡地道:“你又是谁?藏在这青竹杖中的,可是万虫啮心蛊?你怎地没死?”
虽然她言语轻柔舒缓,楚瀚却感到一股逼人的霸气迎面而来。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没有回答,径往墙边摸索行去,希望能找到大门,夺门而出。他直觉感到这美貌女子极难对付,他宁可去面对门外的马山二妖,也不敢从这女子身畔跃出窗外。
那女子锐利的眼光始终不离他的脸庞,嫣然一笑,说道:“小子胆子好大,竟敢不回答我的话。”
楚瀚勉力移开两步,忽然感到全身酸软,再难抵挡那蛊的诱惑,几乎便要冲到竹杖之旁,仔细瞧瞧这万虫啮心蛊究竟长得什么模样。他紧紧握着血翠杉,努力嗅闻它的香味,但这万虫啮心蛊威力实在太过强大,他直用尽了全副心神,却仍无法阻止自己一步步往那竹杖移去。
正当他在生死之间挣扎之际,但见那女子白衣一闪,轻巧地从窗口跃入了木屋之中,径往垂死的马山二妖走去,一俯身,拾起了半截青竹杖,又走到墙角,拾起了另半截,纤纤素手不知怎地一翻,已将两截竹杖凑在一处,也将方才楚瀚撬开的小圆孔堵住了。
楚瀚感到那蛊的魔力顿时消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中不禁惊异:“这女子是谁?竟对这万虫啮心蛊不屑一顾,随手便制伏了。她绝对不是寻常人物。”
但见那女子回过头来,对自己微微一笑,笑容中满是霸气妖气,娇声说道:“你不肯回答我,难道我便猜不出?你是三家村的楚瀚,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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