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你走……我们这就走……”
“别动……”谢子臣被蔚岚抱在怀里,艰难道:“阿岚,我疼。”
蔚岚微微一愣,她看着伤口流着的人,知道能让这个人说疼,大概是真的疼。这样的伤口,如果强行移动,怕不是救人,是送他提前上路。
于是她呆呆看着他,也不知道怎么的,眼里就有了雾气。
谢子臣瞧着她,艰难抬手,抚开她的眼泪:“怎么哭了呢?”
“阿岚啊……”谢子臣温和道:“青州军……我给你保住了。这一战后……狄杰大伤元气,乘胜追击……汉室收复……指日可待……”
“别说了……”蔚岚转过脸去:“我带你回去。”
“我……回不去了。”谢子臣闭上眼睛:“阿岚,我好疼啊……”
“可是想一想……这样的我……作为丈夫,阿岚……大概很欢喜吧……”
“欢喜什么啊!”蔚岚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来:“桓衡逼你,你就投诚啊,你从此就当一个狄杰人啊。你谢子臣不是从来心里无家无国,你装什么英雄啊?!”
“谢子臣心里无家无国,”谢子臣沙哑出声:“可是他有你啊。”
“我家阿岚心怀天下……”
“谁说我心怀天下……谢子臣……”
她抱紧他,低头哭出来:“我想要的天下,是有你陪着的天下,你死了,我要这天下做什么?”
谢子臣微微一愣,他苦笑出来:“那真是……对不起了……”
说着,他慢慢闭上眼睛:“下辈子,我再陪你吧。”
蔚岚没有说话,她死死抱着他,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那一分钟,她什么都不想了。
周边的喊杀声,周边的嘶吼声,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死死抱着这个人,只觉得,如果他死在这里,那么干脆一起走下去,或许还能再次重生相遇。
她身体微微颤抖,咬紧牙关,远处传来桓衡的嘶吼声:“蔚岚!”
然而她听不到,也不想听到,直到有粘稠的血液落下来,蔚岚带着眼泪抬头,就看见桓衡手持【长】【枪】,护在她身前。
他背上插了羽箭,整个人遮挡在她面前。
他的眸色深沉似海,咬紧牙关,吐出两个字:“起来。”
蔚岚没说话,她静静看着他。
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她脸上,她眼睛里映着他的面容。
桓衡从未见过这样的蔚岚,眼中一片死寂,仿佛随时都可以死去。他没见过她痛哭流涕的模样,也没见过这样绝望的模样,骤然见到,他内心疯狂刺痛起来。
他觉得几乎无法呼吸,却仍旧咬着牙,再次开口:“阿岚,站起来,我带你走。”
蔚岚没说话,她笑了。
笑容艳丽如花,她放开谢子臣,站起身来突然抱住了桓衡。
也就是那瞬间,长剑猛地贯穿桓衡的身体,桓衡微微一愣,就听蔚岚道:“阿衡,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如今我才明白,阿衡,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一定会原谅。”
“阿岚……”桓衡沙哑出声,他从来没觉得这么疼过,不是伤口上,是心上。
在蔚岚说出口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想开口,想挽留,然而却发现,这一期是他一手促成,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和力气,去说一句挽留的话语。
于是他只能反复叫她的名字:“阿岚……”
那人抱着他,将剑再次捅进他的身体里。周边是喊杀之声,蔚岚的十万人马终于赶到,加入战局,彻底扭转了局面。
桓衡想要去拥抱蔚岚,对方却猛地推开他。桓衡失去力气,扶着自己在一边喘息。无数士兵涌上来,蔚岚护在谢子臣身边,她也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只是死活不肯离开。
她本就已经力竭,如今也是强弩之末。桓衡护在她身边,哪怕身上都是她捅出来的伤口,他却也没有退后一步。
三个人身边围满了士兵,也不知道是砍杀了多久,终于才听魏华到三人身前,恭敬道:“魏相,我们胜了。”
蔚岚面色惨白,张了张口,一句话没说话来,就直接昏死过去。
桓衡一把接住她,虚弱道:“将谢子臣抬下去,我背她回去。”
“桓衡,”魏华皱起眉头:“你……”
“求你了。”桓衡抬眼看着魏华,沙哑道:“这一辈子,我怕也就只能,最后背她这一次了吧?”
“你的伤……”
“无妨。”
桓衡将蔚岚抗在身上,便跟着人群离开。
他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然而他却也觉得,没什么所谓了。
在蔚岚冲下山那一刻,在蔚岚不顾生死挡在谢子臣身前那一刻,在蔚岚嚎啕痛哭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只要这个人活着,这个人好好的笑着,似乎也没什么重要。
他以为只要谢子臣死了,他就能有机会。
可那一分钟,他才明白,哪怕谢子臣死了,他也不会有半分机会。
他以为只要蔚岚在他身边,他就足够。
可看着她满脸是泪那一刻,他才懂得,喜欢那个人,哪怕她落一滴眼泪,也会心如刀割。
他喜欢她啊。
这么喜欢她。
喜欢到她将剑刺入到他身体,他也只是觉得——
阿岚一定伤心了吧。
桓衡背着她,觉得眼前带了虚影,他走走停停,觉得疲惫无比。
蔚岚模模糊糊感觉有人背着她往前走,隐约听到那人说话。
“阿岚,”桓衡沙哑开口:“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是这么背着我,从风雪里走出来。”
“当时我好冷,趴在你背上,被你背回来的时候,一路上我都在想,等以后我长大了,一定要这么背着你走一次——”
蔚岚没说话,她模糊想起很多年那个瘦弱的孩子来,她将他从雪里刨出来,将他带回来。
她护着他长大,她也曾经以为,她会这样护他一辈子。
“你记不记得,你十四岁那年生日,是咱们一起过的。那天我本来打算给你做一碗面,结果突然就有敌袭,那次我受了伤,你把我提在马上扛回来,回来面都烂了,我同你说是张哥做的,其实是我做的。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把面吃干净了。我有时候就告诉自己,你是知道的,所以才会吃干净。有时候又不敢确定,你到底知不知道。”
“还有那一次,你带我去屠苏城外山顶上看桃花,那天你坐在树上睡了,我就在树下看你看了一个下午,你睡太熟跌下来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能立刻抱住你,我告诉你是我动作快,其实不是,只是我看了你一个下午没挪过眼,所以你一落下来,我就能把你接在怀里。”
“还有杀狄杰王那一战……”
桓衡絮絮叨叨,把年少时的事都说了一遍。
少年相识,南下相随,盛京求学,避祸北归。
他人生里最美好的时光,都与她相伴相依,所以骤然失去,他如燕雀离枝,惶恐无措。他拼了命想要再次拥有她,为此不顾一切,却又在彻底失去的片刻才知道,只要这个人好好活着,这个人活得幸福欢乐,哪怕只是将他将他当做弟弟,也已经足够。
他该知足的。
人生哪里有尽善尽美,是他强求太多。
失去就就是失去了,不能回头就是不能回头,分别就是分别,错过就是错过。
从来没有一件事没有缘由,所以不该强求。
他将蔚岚背到帐篷门口,染墨惊呼着过来招呼蔚岚,他看着蔚岚被人抱走,终于一头扎到地上。
这一段路,终于是,走完了。
蔚岚迷糊着醒过来时,房间里只有染墨。染墨见她醒过来,着急道:“世子,你还好吗?”
“子臣……”蔚岚沙哑出声,染墨连忙扶起她道:“世子您别担心,姑爷如今稳定下来了,林大夫说已经没事了。”
“稳定下来了?”蔚岚微微一愣,最初见着谢子臣的时候,她几乎以为谢子臣是必死的。染墨给她倒了水,安抚道:“林大夫说辛亏没有移动谢大人,伤口保护得很好,现在稳定下……”
话没说完,蔚岚就从床上冲了下去,染墨赶紧追上去,看见蔚岚出门就抓着人问:“谢子臣呢?谢子臣在哪里?!”
“世子,这里!”隔壁帐篷的谢铜出来,抬起帘子,大喊了一声。
蔚岚立刻跑了过去,她长发散披,跑得跌跌撞撞,一路冲到帐篷里,就看见安安稳稳躺在床上的谢子臣。
他面色苍白,伤口刚刚被缝合好,蔚岚站在门口,一时居然不敢动弹。
她呆呆看着那昏迷不醒的人,好久后,才颤抖着身子,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睡着了,一贯阴冷沉稳的面容在睡着后,带了几分孩子气的天真。
她跪在他面前,伸手将他的手交握在一起,抵到额头上,身体微微颤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他……没事……”
“夫人放心,”一贯从容的蔚岚都成了这样子,谢铜不免有了几分心疼,柔和了声音道:“林大夫说好好养着,就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蔚岚不断点着头,握紧了他的手,仿佛用此来支撑自己:“那就好……”
前方战事结束时,另一边,魏熊靠在容华边上,一言不发。
他一直没睡过觉,因为就算是打个盹的时间,可能也会被容华逃跑。在这十万人的包围下,失去了容华,他就失去了所有的依仗。
他没睡,容华也没睡,一直不太好的身子,完全就撑不住了。
司南每天让人送药到帐篷里来,魏熊不让人进帐篷,只有司南允许每天进来一次,确认容华安好。
等到第七天,前方狄杰战败的消息传来,司南急急忙忙冲了进来,崔杰和魏熊猛地起身,魏熊提着容华挡在身前,双眼全是血丝,死死盯着容华。
“殿下……”司南满脸焦急,欲言又止。容华立刻便明白了,盛京几日未破,蔚岚又上了前线,败局几乎是从那一刻就注定了。
好在他及时撤军,最大程度保住了在盛京这部分人马,如今在外不足五千人,司南再待下去,也会有危险。
于是他叹息出声,同司南道:“你走吧。”
“殿下!”
“走!”容华睁开眼,满眼冷漠:“回狄杰去。”
“那你……”
“我无所谓。”容华冷笑出声:“魏小公子如今还不打算杀我,不是吗?”
“殿下想太多了,杀了殿下,对在下百利而无一害。”魏熊勾起嘴角,声音有些漂浮,熬了这么久,他已经有些熬不住了,容华该吃吃该睡睡,他却是拼了命熬着的。
容华知道此刻必须撤退了,不然那五千人是小,可司南……
容华冷下心肠。
司南是他一手养大的,在他心里,千军万马,也抵不上一个司南。他是将死之人,以他这样的残躯,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下一次进攻大楚。所以,他可以死,司南不能。
容华垂下眼眸,如今外面全是大楚的人马,如果不是因为前线消息还没回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开战,怕是大楚的人要立刻围剿他们。然而司南拿到了前线消息,王曦大概也快了……
容华从袖间落下一把小刀捏在手里。他陪着魏熊耗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击必中的机会,他武艺不如魏熊,只能靠这样体力消耗熬着魏熊,魏熊近乎七日没有吃好睡好,如今也是到了极限。容华本来还想再等等,如今却是等不下去。
于是他猛地抬手,咬牙就用手中刀刃朝着魏熊脖颈划过去。他动作用尽了他全部力气,魏熊满脑混沌,等反应过来时,容华的刀已经接近他的脖颈,此刻他要么和容华同归于尽,要么就要放开容华。
他下意识将人往外一踢,司南瞬间接住容华,而后爆喝一声,就朝着魏熊大刀猛砍而去!
魏熊硬生生抗下一刀,几乎听见自己手上骨裂之声,容华猛地冲了出去,朝司南大喊道:“走!”
司南无法将魏熊力斩于刀下,他如今已经全然力竭,随时可能被再次生擒,外面又有大楚两万人马,此刻根本没有停留的机会。
容华冲出帐外,立刻翻身上马,司南听到容华的声音,旋即跟着冲出去,翻身上马,然而容华却用力一翻,就翻到了司南身后,抱住司南的腰,大喝了一声:“走!”
司南来不及和容华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招呼了一声士兵,带着士兵就一路狂奔而去。
魏熊崔杰冲出来,朝着大楚士兵高喊:“追啊!”
王曦站在城楼上,首先看见魏熊所在的帐篷乱起来,随后看到魏熊冲出来,这时他才看清,司南马上带着的人竟是容华!
于是王曦立刻道:“追上去!生死不论,一个都不能放过!”
说话间,士兵追了上去,容华抱着司南,低声喘息。
他远远回头,看见崔杰站在人群中央,一如平日一般,蓝衫广袖,书生气的眉目冷漠从容。
他远远看着容华,在容华回头的瞬间,他苦涩笑开。
然后他广袖一展,跪在地上,恭敬叩首。
自他去狄杰近十年,他一直跟随在容华身边,容华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他功不可没。
可成也崔杰,败也崔杰。
这一生,容华遇到他,大概是最大的错。
可错已经无法改正,只能往前。
容华准过头去,死死抱住司南。
他急促喘息,狂风刮得他无法呼吸,他感觉马颠簸得他舌口一片腥甜,可他此刻什么都不能说。
司南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他满脑满心,也就如此作响。
周边是震天喊杀声,然而容华也不知道为什么,漂泊一生,却只在这一刻,感觉到了片刻安宁。
他一生不曾全心全意觉得有任何人归属于他,却终于在这一刻知道,人生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人,仅有司南。
他艰难呼吸,司南知道他一贯活得惊喜,焦急道:“殿下,我们马上进隧道了,您别担心,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好……”
容华沙哑出声,司南听到他的声音,心头不由得有些慌乱,此刻终于到了隧道前,司南背着容华冲进去,然后直接往只有他们知道的密道过去,打开密道一路往前。
司南跑得很快,容华长年病着,十分消瘦,背着根本感觉不到多少重量,司南在密道里听着脚步声,他的呼吸声,忍不住道:“殿下,你同我说说话吧?”
“我有点累……”
“那我同殿下说说话吧。”
司南一面跑一面道:“殿下千万别睡,坚持一下,我们就到了。”
司南不是个爱说话的,可此刻他太怕身后人睡了,于是绞尽脑汁说着话。
他人生太过单薄,年幼时在被容华救起,那时候容华也只是个像下人一样的皇子,司南是宫里宫女的私生子,容华将他捡到自己的冷宫里,两个人相依为命长大。
容华当落魄皇子,他就是容华身前落魄侍卫,容华当上摄政王,他就是容华中心不二的大将军。
他的一生,都以容华为支点,不停围绕在这个人身边。
“殿下当年说想去盛京看看,于是司南就一直想将盛京送给殿下。”
“司南笨拙,什么都不会,学着人家编蚂蚱编了一个月,才终于编出了一只蚂蚱送给殿下,但实在太过丑陋,等日后编好了,送给殿下。”
“如今虽然狄杰战败,但司南必当兴复狄杰,完成殿下的愿望……”
“司南……”
容华听着司南的话,感觉一生都在他言语间回顾。
这个孩子贯穿了他的生命,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年。
当这么多年浮现而来,容华突然发现,原来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成败、天下,在生命长河中,似乎早已微不足道。
于是他沙哑着声音,慢慢道:“司南,我一直想去江南。”
“我想在江南买一套小院子,看春华美景,同好友泛舟湖上。”
“我很像像个普通的年轻人一样,结三两好友,行侠仗义,行走四方。”
“我有这么多愿望……司南,功成名就,我已经做完了。大楚是不是我的,我也不执着了,我只是想,我有这么多美好的愿望,没能实现,多可惜啊……”
司南听到容华的话,愣了愣,随后道:“殿下想的,都是对的。司南一定帮殿下完成。”
“好啊……”容华微笑起来:“那司南当我的眼睛,以后要记得,替我去江南,看春花秋月,携友同游,行走四方,好不好?”
“好。”司南果断道:“我听殿下的。”
容华没有说话,他靠在司南背上,听着司南的心跳声,温和道:“司南,你说说话吧。”
“是,殿下。”
司南应声下来,然后又开始笨拙的说话。
周边都安静了,只有这个人干瘪的言语,一句一句,说着过往琐事。
容华慢慢闭上眼睛,直到最后,他眼中浮现这一生所有见过惊艳才绝之人。
司南、崔杰、蔚岚、谢子臣、王曦、桓衡、魏熊、魏华……
他突然觉得,纵然身死名败,却也不枉此生。
司南背着人狂奔了一天,终于回到了狄杰的地面。
山脉太冷,此刻风雪交加,他将容华放下来,焦急护在怀里:“殿下,我……”
话没说完,他就僵住了,怀中人含着微笑,早已没了气息。
他手握在一个锦囊上,司南呆呆打开,才发现里面,是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孩子时,编给他的蚂蚱。
司南颤了颤唇,片刻后,在风雪里,抚开了这个俊美青年脸上的雪花,泪落无声。
他这一辈子,终于叫了一次他的名字。
容华。
王曦将盛京安稳下来后,迅速给前线发了战报。
蔚岚接到信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
她一直守在谢子臣身边,接到战报的时候,蔚岚正在给昏迷不醒的谢子臣喂水。
染墨跪在蔚岚身前,给蔚岚读了消息,蔚岚点点头,没有多说。
她转头看着谢子臣,温和道:“盛京平安了,咱们孩子还在盛京呢,你还不醒过来,就看不到他长大啦。”
谢子臣眼珠转了转,一眼不发。
而蔚岚陪着谢子臣的时候,桓衡还在梦境里。
梦里冰天雪地,他蹲坐在树下,被雪冻结成冰。
可他不想走,他一直觉得,有个人会来救他。
她会替他扫开身上的雪花,然后背着他,一步一步离开这片寒天冻地。
然而他等啊等,那个人都没来。
他等得绝望发狂,最后归于死寂。
然后他看见那个人站在他面前哭了,眼泪落下来的瞬间,他终于想起来所有,他颤抖着身子站起来,抖开了身上的冰雪。
“你别哭了……”他沙哑开口:“我不等了,我走了,你别哭了,好不好?”
对方没有说话,然后有剑贯穿了他的身体。
“阿衡,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如今我才明白,阿衡,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一定会原谅。”
鲜血流下来,疼痛蔓延开来。
他仿佛坠入了无尽深渊,内心全是绝望。
当年蔚岚抛下他回到南方、当初蔚岚成亲他疯狂奔回盛京,他以为那是绝望。
可如今才明白,当你还在挣扎,当你还在愤怒,当你还在努力的时候,那都不是绝望。
真正的绝望是,你连挣扎、连努力,都已经无法去做。
你知道绝对不可能会被挽留,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人转身离开。
不过是仗着以为她一定会原谅。
不过是仗着以为她一定不离开。
然而当她将剑捅进身体,却才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会被挥霍,哪里来的一定。
他握住对方的剑。
他多想说,阿岚,不要放手啊。
阿岚,别走。
可是对方却还是消失了。漫天冰雪里,那个曾经把他一步一步背出来的人,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他放声痛哭,跪倒在地,在冰雪里,慢慢抱紧了自己。
在桓衡谢子臣昏迷时,蔚岚一面照顾谢子臣,一面修养,一面同魏华布置着军防。
谢子臣昏迷了近七天,第七天早上,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落下时,谢子臣慢慢睁开了眼睛。
刚睁眼,就看见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姑娘睡在他身侧。她面色苍白,满脸疲惫,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静静看着她,清晨阳光下,她几乎白得近乎透明。谢子臣忍不住伸出手,抚开了她脸上的发丝。
蔚岚被他惊动,猛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就看见那个青年在阳光下,温柔瞧着她。
她没有说话,美丽的眼眸里一片淡漠。
然后她伸手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怀里,微微颤抖了身子。
谢子臣抬手抱住她,温和道:“我醒了,你别怕了。”
蔚岚没说话,她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她咬紧了牙关,怕自己发出声音。
谢子臣抱紧了她,顺着她的背:“不哭了,我在,我在呢。”
“谢子臣……”蔚岚微微颤抖:“没有下一次。”
“如果还有下一次,”她咬牙开口:“我一定,一定不会饶了你。”
“我知道了,”谢子臣闭上眼睛:“阿岚,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比天下重要了。”
这么多年,一直忐忐忑忑,患得患失。
一直未这份感情里,她的回应淡漠而不安委屈。
终于在这一刻,这个人在他怀里像个小姑娘一样流着眼泪咬牙切齿说不会饶过他时,荡然无存。
他静静抱着她,看着外面一轮红日,慢慢升起。
谢子臣醒了之后,蔚岚精神就好了很多。
她每日陪着他,没过一个月,谢子臣就已经恢复如初。
这时候盛京彻底安定下来,王曦找到了那条密道,将它封死。而容华和司南则在那一天后,不知所踪。
一个月后,王曦从盛京押送着粮草赶到前方,就在王曦来的那天,容华的死讯传了过来,狄杰军队挂上了白花。
王曦听闻消息后,说为了庆祝,请了大家到山上饮酒。
王曦找了一个山头,让人布置了场地,等到夜间,蔚岚换上衣服,同谢子臣一起到了山顶。
那天晚上明月皎皎,王曦和阮康成早早等在山头,几人仿佛年少时一般喝了几杯酒后,蔚岚感觉有人来,一回头看,竟然是桓衡。
他像当年第一次来盛京时那样,穿着黑色华袍,带着金冠,只是再不像少年一样,会踩着衣摆摔倒在他面前。
蔚岚淡漠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同王曦阮康成含笑说着话。而谢子臣跪坐在一遍,同年少一样,安静沉默,一言不发。
跟着桓衡来的还有崔杰、王元、魏熊、魏华、林夏等人,看着这群人,崔杰含着笑道:“当年早在盛京时,就闻说诸位公子风流意气,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如今算什么?”阮康成挥了挥手,提着酒壶,转头看着远方挂在天空的明月:“你不知道,当年在宫里读书,嵇韶林澈这些人还在的时候,那才叫热闹。还有这人,”阮康成指向王元:“他们三皇子那边的人虽然不太厚道,但如今想起来,却也觉得,当年少时天真,已经很是不错了。
“我们不厚道?你们才是真狡猾!”
王元喝酒冷笑出声,蔚岚笑了笑,抬头同王曦对视一眼,同他碰了碰酒杯:“如今阿澈不在,你可难过?”
“人死灯灭,”王曦怅然出声:“既然已经走了,我也不强求。能留的时候,我自然全力以赴留住他。留不住,也就罢了。”
说着,王曦看向远方,万家灯火。
“阿岚,”他抬起手来:“你看这江山,多好看啊。我年幼时总觉得,我们大楚窝囊极了。那时候我喜欢夜里站在山头,眺望北方。可父亲总是同我说,北方是回不去的。狄杰多么强大,陈国多么强大。可如今我突然觉得,或许我们能回去。”
“当然能。”
蔚岚抬起酒杯:“阿曦,大楚有我们,便不是当年的大楚了。”
王曦朗笑开来:“是,大楚有我们,不一样了。”
说着,王曦举起杯来,招呼着众人喝酒。
一行人划拳行酒令,喝到半夜,横七竖八到了一片。
过了子时,按照狄杰的风俗,他们会鸣奏哀乐,这时候,就是大家为容华唤灵的时候。
崔杰在众人醉酒时,悄悄离场。他焚香沐浴,换上了华丽的袍子,带上了玉冠,跪坐在窗口,望着北方。
当狄杰独有的哀乐声响起那片刻,崔杰拿起了剑。
“此生无以相报,”崔杰拔开剑,仿佛看到当年狄杰入侵时,狼狈逃窜的亲友,看到盛京街头,对他伸出手的谢子臣,看到狄杰官道上,那个卷帘而出的贵公子。
他闭上眼睛,想起那年玄衣大氅、金冠镶玉,抱着幼帝一步一步走到金座之上的容华。
彼时作为谋士,崔杰和司南一左一右立在容华身侧。这位病弱的青年,却有着令人惊艳的爆发力,让所有人随之心折。而后张开广袖,看向群臣,扬声道:“我容华今日立誓,必将领狄杰南踏大楚,一统天下,成我狄杰千秋伟业!”
而后他转过头来,温和道:“请先生助我。”
剑映照着崔杰的面容,崔杰苦涩笑开。
沙哑道:“愿得来生,再能相随。”
言毕,他的剑划过脖颈,血花四溅。而狄杰的哀乐沉重婉转,久久不散。
狄杰哀乐响起来时,蔚岚迷迷糊糊醒过来。
她撑起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山顶,然后眺望远方。
夜风吹得她清醒了几分,她听到身后声音,转过头去。
然后她就看到桓衡。
桓衡站在不远处,静静注视着她。
他走到她身边来,随着她的目光,慢慢道:“我曾经以为,所有失去的都可以再抢回来。”
蔚岚没有言语,桓衡继续道:“阿岚,这一生,你都不会原谅我了吗?”
“我原谅你,还少吗?”蔚岚眼中全是冷意:“桓衡,如果不是子臣还活着,你以为还能同我如此说话?我早杀了你。”
桓衡苦笑开来,他看着面前人冷峻的面容,眼中却全是温柔。
“姐姐,”他突然开口,蔚岚微微一愣,听桓衡道:“如果这一生我唯一能与你有的牵绊,仅止于此,那么阿岚,请让我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我知道这一生你不会原谅我,也知道这一生你我可能都不会再有什么牵扯。可是阿岚,在我心中,你却永远是我最终要的人。当年我给你的誓言,余生我也会如此遵守。你无须回应,这是我自己的执着。”
“阿岚你说的对,这世上感情固然重要,可也有太多东西在等着我。这一辈子,喜欢过你,我已足够。”
说着,桓衡在她身前,单膝跪下来。
月光落在他面容之上,时隔近十年,这个人终于再次拥有了那双清澈的眼。
他静静看着她,一如年少时,不含半分杂质。
无数记忆翻涌,月光明亮温和,他解下佩剑,将剑横过头顶,认真看着她,说出当年他曾给她的誓言。
“我会在北地,此生不入京。”
“我将不娶妻,不生子,不纳姬妾,不染风尘。成君之利刃,护君之江山。”
“今生今世,”他慢慢笑开,笑容混着月光,清澈明朗:“君心所向,吾剑所指。”
蔚岚没有说话,好久后,她垂下眼眸:“何必呢?”
“阿岚,”桓衡握住她的手,将剑放到她手里:“或许你不知道,这一生,你早已是桓衡的信仰。”
“我无法拥有你,那至少守护你。你不回应,是你的事情,而我喜欢,是我的事情。”
“能够喜欢你,”桓衡笑得明朗:“我很幸运。”
这世间大多数人,连一个喜欢的人,都无法拥有。
这世间这样多的事,这样多的人,感情从来也不过只是生命里一段旋律,这一生独独喜欢一个人,拼尽全力,又有什么可惜?
蔚岚没说话,她握着剑,看着剑上的纹理。
这是当年桓衡十四岁时,她送给他的剑,如今竟已过十几年。
桓衡见她握着剑,站起身来,直接道:“阿岚,我走了。”
蔚岚没有说话,她看着他起身离开,夜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他渐行渐远。蔚岚忍不住叫住他:“桓衡!”
桓衡回过头来,看见月光下美丽如妖的姑娘,听到她说了一声:“保重。”
桓衡朗声笑开,走到树下,翻身下马,然后接着月光,打马离开。
仿佛带着所有年少的记忆美好,翩然消失于她的生命。
她提着剑,感觉天渐渐亮起来。
有人来到她身后,她抱剑回头,看见日光下面容精致俊美的青年。
他在日光下,温柔笑开。一如年少时每次她醉酒就来接人一般,温和道:“我见你不在,就来接你。”
“接我做什么?”
“怕你走远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蔚岚抱剑笑开,彼时云破日出,照山河大地,霞光万丈,众生茫茫。
昭化四年七月,狄杰挟百万大军渡河而来,借密道围困盛京,右相魏岚携其弟魏熊开城迎战,挟持摄政王容华,突破重围,赶至前线。前线主帅谢子臣、兵马大元帅桓衡联手布局,围歼狄杰于云茶谷,斩敌三十万,俘军二十万。容华于战场病逝,主将司南不知所踪,容华身边谋士崔杰为大楚俘虏,于容华死讯宣布当夜自刎殉主。
昭化四年十月,桓衡、魏熊携手领兵,北伐狄杰。
昭化五年秋,狄杰全灭,魏家青州军人数扩充至五十万,主持全境战役大局蔚岚一时声望无双,王丞相告老还乡后,蔚岚成为左相,尚书令谢子臣升任右相,原刑部尚书王曦升任尚书令,中舍人阮康成升任工部尚书。
昭化五年冬,蔚岚提出削兵,桓衡上书支持,青州军、桓家军、及王凝旗下军马均削减一半。大楚止战休戈,修生养息。
昭化二十年,幼帝位及弱冠,将大楚从一文弱之国推至鼎盛的丞相蔚岚携右相谢子臣均提出辞呈,还权于帝王后,归隐东山。
传闻归隐东山后,蔚岚喜好歌姬,府内日日笙歌,有人曾见二人泛舟湖上,一人撑船摇浆,一人煮酒吹笛。纵使白发已生,却仍不减风流。
后人提及二人,均赞千古风流。
而那位曾经兵临盛京,逼皇帝授予九锡、后作为主力一统天下的名将桓衡,却一生待在北境,终身未曾踏入盛京半步。
他一生除了那个早逝的妻子和唯一的儿子,甚至连姬妾都不曾有过。
野史曾传言桓衡有龙阳之好,爱慕盛京那位风流丞相蔚岚。
然而历史长河翻滚无迹,是非功过,恩怨爱恨,都不过文人笔下点墨。
能留下一个名字,便已是这些人一生的努力。
文人书写百万字,只求观者记一人。
蔚岚一生求青史留名,千古流芳,如今做到,她一生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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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时候背景音乐:
《业火苍云歌》《)》
写文到结局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尾。
最后居然有种自己在写一部历史的错觉(我的脸大概有盆大)
这是我写过最长的一篇文,中间各种挫折,很感激一直陪伴至今的朋友们。
全文至此,如结局所写,文人书写百万字,只求观者记一人。
这个故事里,任何人,无论是蔚岚、谢子臣、桓衡、苏城、容华、王曦、嵇韶、阮康成、林澈、崔杰、司南……
亦或是任何人。
只要有人能够让你们记住,我想,这一篇文,我也已经足够了。
每一篇文完结,我都仿佛是在目送一批人离开,作为执笔者,我创造他们,又看他们一个时代流去,心里真是十分难过。
最后能说的就是,这一路有各位陪伴,真的是十分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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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断更纯属意外,一般我的更新量,大家都知道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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