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
仅仅十几息后,陈胜便惋惜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立意倒是不错,只可惜一群连世事都没有勇气去面对的抛家舍业之徒,凭臆想构造出来的大同之世,立意再高,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飞蛾扑火,固然勇气可嘉!”
陈胜澹笑着,侧身一挥大袖:“但真正的勇士,一定是那些看清了生活的本质后,仍然选择热爱它的人!”
就见一卷玄色的华光自他袖口中飞出,仿佛画轴一般在他的身后拉开,露出了里边宛如清明上河图一般的浩大画卷。
下一秒,画卷从两维画面拉成三位立体,一片繁华的街景直接架空在这片极乐世界之上,显现在了陈胜与佛祖的眼前。
“炊饼,刚出炉的炊饼。”
“脆梨,新鲜的脆梨。”
“杂碎汤,张记杂碎汤……”
“面条,陈县的面条……”
这是一个人声鼎沸的热闹集市,连空气中似乎都飘荡着麻辣鲜香的锅气。
一个个贩夫走卒,推着独轮或四轮的手推车沿街叫卖着,声音抑扬顿挫、中气十足。
他们身上的衣裳虽然很陈旧、不少都打着补丁,但却浆洗得十分干净,步伐不疾不徐、腰板也都挺得笔直,时不时还与周围相熟的街坊大声的调笑几句。
有那绫罗绸缎的富家员外,当街要了碗面条,自己动手从面摊上翻下来小桌子、小凳子坐下,与面摊老板闲聊着安静等待面摊老板煮面。
有那腰悬铁尺的公家人,在卖炊饼的贩夫那里买了一个炊饼,叼着炊饼在斜坡处给卖梨的手推车搭了把手,卖梨的贩夫执意要送他个梨吃,公人拗不过,偷偷放了两个铜板在推车上,逃也似的飞快离去了。
还有扶着老婆婆过十字街口的漂亮大姑娘,与老婆婆一起笑得见牙不见眼。
还有举着条凳救助小猫咪的孩子,周边排排坐的蹲着几只大猫咪监工,似乎是在叮嘱他小心一点……
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有一点堂堂正正的亮光。
无论是衰老还是幼稚,每个人都脸上都带着开朗温和的笑意。
每个人的脚步都走得很稳,既没有那种卑微的虚浮、也没有那种紧迫的急促,都慢悠悠的,带着点从容、带着点悠闲。
每个人心头的腰板都挺得笔直,没有谁需要向谁行礼,也没有谁需要巴结、谄媚谁,无论穿什么衣裳,都走在一条道路上……
这片市集的声、光、影,凝聚成了一片片仿佛晨雾般的轻若无物的气息,在佛祖的掌中佛国中逸散。
所过之处,每一个凶神恶煞的高僧大德,都愣在了原地,迟疑着、迟疑着,慢慢闭上了嘴。
所过之处,每一个声嘶力竭的善男信女,都如梦初醒般的左右看了看,然后毫不犹豫的向着这片集市奔跑过来……
若是力量之间的比拼。
那么这些西方教精义所化的信众,即便是消散,也不会受到陈胜的影响。
但现在是比拼的是道理。
人的心里,都是有杆秤的。
对的道理,从来就不会因为它不合时宜、不接地气,就变成错的。
而错的道理,无论将其粉饰得多么大慈大悲、宝相庄严,都无法改变其败絮其中的本质……
就比如现在,哪怕是西方教的精义,也无法否认陈胜所主张的大同之世,比他们西方教所构想的极乐世界,更加的积极、更加的美好、更加的平等!
而那些奔向市集的善男信女……
本质上,就是西方教的力量所在!
他们奔向陈胜,就等于是西方教的一部分底蕴与力量,永久的属于陈胜了!
这就是道基碰撞的凶险之处!
短短两三个弹指之间,陈胜就对于西方教的部分精义,有了极其深刻的理解与领悟。
也不知道是他潜意识里偏好,决定了对西方教精义的领悟方向。
还是真就那么巧,涌入市集的这一部分善男信女,正好就代表了那个方向。
陈胜这一次理解与领悟的内容,恰好都是与地府十八层地狱相关的内容。
包括地府十八层地狱的设计理念、执行标准、流转方式等等一系列内容。
陈胜似有所悟。
而对面的佛祖,却心疼的连珠圆玉润的胖脸都抽搐成一团了!
他慌忙一挥手,收了这副声势浩大、气势磅礴的极乐世界总纲。
而后再次一挥手,大制作的浩瀚极乐世界,就变成了小成本的乡土微电影。
就见一条荒郊野地的道路旁,一名破衣烂衫、瘦骨嶙峋的老弱僧侣,捧着一个残缺钵盂出现在陈胜的面前,托着钵盂向他合十一礼,似乎是在请求他的布施。
陈胜看着面前的老弱僧侣,先是笑那佛祖抠搜小气,而后沉下心思忖这一合比拼的主体。
他要记得没错的话,在西方教的教义当中,僧侣化缘并不是在祈求“得到”,而是在“给予”善心与功德。
他记得他前世曾看过一个有关于西方教的短片,就是讲一个年轻、健康、高大僧侣,向一个衰老、体弱多病、依靠邻居施舍度日的老婆婆请求布施,请求老婆婆将她果腹的一碗酸涩米汤布施给自己。
当时在那个短片的弹幕里,就分成了两派,一部分观众指着短片里的僧人,向一个一无所有的老婆婆化缘。
另一派对于西方教的教义有所了解的,就解释说,僧侣化缘,其实是想让施主在给予的过程中,获得一份善心与善功,同时获得佛祖保佑云云。
这个理念乍一听有些反智,你向他人请求施舍,还是在给他人行善积德的机会?
但这里理念在西方教中,的确是真实存在的,并且也的确存在一定的道理……
所以,眼前这个破衣烂衫、瘦骨嶙峋的老弱僧侣,他并不是一个可怜的乞丐,而是一位有着大慈悲、大恒心、大毅力的苦修士!
‘所以,这一合的主体:是善心与坚持吗?’
陈胜似有所悟,扭头一挥手,人声鼎沸的热闹市集消散。
他在一伸手,后方的画面就变成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一缕血红的残阳在平原尽头升起,照亮一支玄旗玄甲的大军。
他们高呼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前赴后继的冲向最前方。
在他们的最前方,是无数身披藤甲和兽皮的凶蛮百越大军……
残旗倒映着夕阳。
断兵布满了平原。
数万汉军将士尸横遍野。
托着钵的老弱僧侣,看着那片一望无际的平原,面上的悲苦之色更甚。
但他最终却还是阿弥陀佛的合十一礼,疑惑的看向陈胜,似乎是在问他:‘你给贫僧看这些作甚?’
陈胜没敢回头看,他僵硬的侧身指着后方那片红艳艳的平原,轻声道:“你们西方教不是宣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他们就是为了造七千万浮屠,慨然赴死!”
“你托钵耕耘了这么多年,造了多少浮屠、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是雨打、风吹、日晒,还是他人辱你、欺你、谤你?”
“及不及得上他们为了自己的理想而赴死?为了自己的善心而捐躯?为了自己的祖国而背负杀业?”
老僧的目光一僵,托着残钵彷徨许久,终于双手合十向陈胜行了一礼,而后躬身放下钵盂,步履蹒跚的一步一步走入那片平原当中,拾起一柄断裂的残矛……
随着瘦弱老僧拾起那柄残矛,陈胜心头适时涌起大量感悟……这一回,他收获的是‘修来世’的感悟。
与先前所获的十八层地狱建造法连成一体,刚好就是“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条龙。
适时,周遭的空间一阵阵波动,垂下了大片大片混沌之气。
陈胜见状嘿嘿一笑,仰头虚着双眼说道:“开不开始、你说了算,结不结束,可就得我说了算了!”
他一挥手,磅礴的力量仿佛银瓶乍破水浆迸那般倾泻而出,将整座奇异空间覆盖。
这一秒,一阵震天的呼喊声在这空间内响起。
“子不语,怪力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