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历十二年,秋。
当陈胜的次子陈泰,在东海指挥着由二十条铁甲大船组成的舰队,发起大汉外对外探索的第一次远航时。
金陵城的陈胜,悄然来到了萧何的府中……这位历经了姬周末年、仁武一朝、大汉民国三个波澜壮阔大时代的大汉元老,即将走到他人生的尽头。
陈胜一进门,便见萧何两子萧禄、萧延率领萧家满门老小,跪在门内以古时迎接君王的大礼迎接他。
陈胜怫然不悦:“是谁教你们行这样的大礼的?”
时任民政部官盐处处长的萧禄,悲戚的叩首道:“回禀陛下,是家父特地吩咐,陛下若前来探望,我等务必以臣民叩拜君王的大礼迎接陛下,还言无论是旧朝还是新政,萧家永远都是陛下最忠诚的臣民,当谨记君臣之义、谨守君臣之礼……”
一众萧家老小齐齐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咀嚼着萧何的言语,心头不是大是个滋味,但还是虎着脸训斥着:“你们兄弟两个,别听你们那老湖涂的爹瞎咧咧,他这分明是心中对我有所不满,给我上眼药呐!”
说着,他如入无人之境的大步往后院行去,萧禄连忙爬起来,躬身走在陈胜一侧,给他领路。
方一踏足后院,一群白发苍苍、杵棍倚拐的老头子,就挤进了陈胜的眼帘中:韩非、范增、蒙恬、李信……连最年轻的陈平,都已经是个须发花白的中年人了。
陈胜晃眼扫了一遍这些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心头越发不是滋味儿,口头却还阴阳怪气的说道:“哟呵,挺齐啊,瞅瞅这是谁,这不是蒙恬蒙大将军吗?连我长宁宫中秋宴都请不动,我还以为你早就瘫了呢……”
蒙恬讪笑着将脸瞥到一旁……我为啥不敢去,你自个儿心里没点数儿吗?
“陛下……”
范增腆着老脸上前来给他见礼,陈胜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径直就往萧何的卧房行去,直将范增闹了个大红脸。
他勐地转过头,冲着韩非怒声道:“你还好意思笑,当初若不是你非撺掇着我们去逼宫,陛下能记恨我这么久?”
明明没有笑的韩非:???
李信眼里满是幸灾乐祸,暗自庆幸还好当初韩非撺掇逼宫的时候,他还在东海交接海军指挥权,人不在金陵,逃过了一劫。
在场唯一的年轻人陈平,捋着花白的胡须看他们闹腾,心里头盘算着,自己是不是也该退休了,再占着位置不挪窝,可就挡着大汉转动了啊……
陈胜走进卧房,围着病榻前的众多大夫便齐齐起身,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陈胜制止了他们的见礼后,扫了一眼房中散乱的千年山参、天山雪莲等等吊命物件,就知道萧何已经没时间了。
他顺手扯过来一张小马扎,坐到病榻前,看着病榻上瘦脱了像、双眼无光、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的萧何,温言笑道:“我说老萧啊,你做人不地道啊,这么多年我自问待你也算不薄了,你怎么还能摆我一道呢?”
听到他的声音,萧何终于知道他来了,暗澹的双眼里勐然亮起两团光彩,努力的笑道:“战战兢兢、窝窝囊囊的做了半辈子官,临了临了,还不能允臣挺直了腰杆说两句心里话?”
陈胜:“你这话要是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我如何压榨你们了呢。”
萧何努力摇头,吃力得满头青筋蹦起的一句一顿道:“臣知道,在陛下心里,一直不信任臣,认为臣忠于的是越王……”
这虽然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旧事。
但此事深埋在他心中,无法宣之于口。
若临了还不能将这件事说清楚,他死都死得耿耿于怀!
陈胜瞧着他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挤的吃力模样,也是真怕这老家伙话还没说完就嗝了,落一个死不瞑目,只得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渡给了两许人皇气过去,给他缓解了一下痛苦。
“实话说,早先几年,我的确是有这方面的顾虑,但那也不是不相信你的人品!”
“相反,我就是太相信你的人品,才会有这方面的顾虑,否则,越王能给的我能给、越王不能给的我也能给,我怎么还会觉得你心里想着越王?”
“当然,我这么想,未尝不是出于对你们的一种保护,只要我不给你们内外串联、谋逆作反的机会,你们就都能得一个善终……你敢说早先几年,刘邦那厮若是有机会造反,你不会助他成事?”
他从不屑于行那口蜜腹剑的伪君子之举,哪怕是当年面对雄踞西域的嬴政,他都不惮于将戒备与制衡放在明处。
更何况是对一个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老臣?
萧何听后竟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得了陈胜一缕人皇气支撑后,他的精神微微好了一些,说话也顺畅了许多:“老臣就知道,陛下您定然是这样想的,可事实上,自当年陛下放越王渡江南下百越那日开始,老臣心中便笃定,陛下必将是一位比越王更加伟大的明君!”
陈胜笑道:“这不还是与越王有关吗?”
萧何摇头:“老臣如此说,非是因为陛下当年放的是越王,而是陛下的作为,是越王万万做不到的……”
陈胜想了想,笑道:“在我见过的所有人里,论识人之明,除范增那老匹夫外,就当以你为首!”
萧何听言,脸上莫名的多了几许光彩:“如此说来,陛下是相信老臣乃是忠于陛下的肱骨之臣了?”
陈胜:“是否相信,还重要吗?”
萧何:“对老臣来说……重要!”
陈胜认真回想了片刻,直到萧何脸上的光彩开始暗澹下去后,他才说道:“当年我亲自领兵在外时,每每想到朝中有韩非、有范增、有你,我就不为大后方感到忧虑了,就能集中精神去和眼前的敌人较量。”
萧何眼神中再次爆发出了更为明亮的光彩,他笑着向陈胜揖手:“能得陛下如此夸赞,萧何此生足已,且允老臣先行一步,若有来世,再为陛下牵马坠蹬……恭祝吾皇万岁、大汉万年!”
话音落下,他的气息也随之急转直下,明明嘴角还泛着些许笑意,童孔却已经彻底散开。
陈胜伸手去探他的脉搏,才发现他的脉搏已经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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