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瑞达轻叹一声,惆怅地想:什么时候,容远才能像信任豌豆一样信任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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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飘飘洒洒,青黑色的墓碑安静地伫立着,平凡普通,丝毫没有因为墓碑所代表的那个人的身份加上任何特别的装饰。上面除了寥寥几行字以外,只有巴掌大小的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的那个人依然笑意融融十分温暖,却已然与世长辞。
一束白花摆放在墓碑前面的石台上,纤薄的花瓣上挂着雨水,宛如一串串的泪珠,空气中那种异样的潮湿,让人呼吸之间都感觉到酸涩和痛楚。
一个人半蹲在墓碑前,凝视着照片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就感到痛得无法呼吸。
心神失守之下,控制着身体细胞显露出的苍老模样瞬间就模糊了,白发变黑,皱纹抚平,皮肤上褐色的斑点消失,手背凸起的血管平复,略有些浑浊的眼神也恢复了清明。眨眼之间,墓碑前这个原本看上去行将就木的老人忽然就变成了一副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但他自己却完全没有注意这一点。
他凝视着照片,金沄的那些话在空旷的心房中来回地响。
“家父三年前就去世了。”
“他走得没有痛苦。”
“前一刻还躺在摇椅上晒太阳,说今年院子里的勿忘我开得特别好,要拍下来等您回来以后看看,下一刻就停止了呼吸。”
“墓里只有一套旧衣服,骨灰……按照他生前留下的遗嘱,火化后骨灰都洒进大海了。”
“家父曾经说过,如果他去世了,就把这个盒子交给您。他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知道在他活着的时候您绝不会答应把这件东西收回去,但在他死后,希望它能够成为守护您的力量。您走的这条路,前途多凶险,万望您珍重。”
“他走得……很仓促,除此以外,并没有留下什么话。”
他的身体晃了晃,很快又稳住。容远闭了闭眼睛,用身体挡住雨水,小心地打开盒子。
最上面,是他曾经送给金阳的《功德簿》伴生神器叶脉书签,下面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包括曾经写过的书信、过生日时送的手表之类的。容远一件件翻看着,过往的记忆在脑海中一点点苏醒过来,有些随手送出的手工课礼品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了,没想到金阳却全都留着,但即便如此,这样小小的一个盒子,也还没有装满。
盒子最底层,放着一个拇指大小、褪色很严重的廉价的蓝色塑料小海豚,容远蓦然一怔,往事如潮水而来——
“小孩,你叫什么?”
“金阳,你可以叫我阳阳。”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小远!小远!不要走……”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独一无二!谁也比不上!”
“一世人,两兄弟,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蛋,哥哥这辈子总会罩着你的——谁让你比我小一个月零一天呢!”
“又不吃饭!算我求你了,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行吗?实验能比你自己的命都重要?”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不需要你跟我解释全部实情,只要告诉我该怎么做就行了。”
“我信你。如果连你都不能相信,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看见同样的风景。”
“这是我儿子,可爱吧?来来来,抱一下……别怕别怕……把脖子托住……感觉是不是很奇妙?”
“小远,你有没有考虑过结婚生子?好吧,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想法,但是……你知道吗?在看到这孩子的一刹那,我感到整个世界都不同了,我希望你也能知道这种感觉。家庭,家人,孩子,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有可无,当你真正拥有它的时候,你就知道人生有多么巨大的不同。”
“我很担心你,小远。”
“好好活着,别死了!”
“欢迎回来。哈哈,十年不见,我已经老了,是不是有点认不出来?”
“好久不见……小远,我怎么觉得你老得有点快?”
“嚯!突然冒出来吓我一跳!我刚切了西瓜,要不要来一块?”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别忘了给我送束花……这么绝情?茶也别喝了,还我!”
“这次离开多久才能回来?……注意安全,别总把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
“再见……哎,我发现你一次都没有跟我说过再见啊,这不公平!……嗯?还有‘再也不见’的意思?哈哈哈哈……聪明如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网上这种乱七八糟的说法了?好吧……原谅你了……哈哈哈……”
记忆的最后,定格在昔日某个午后的操场上,少年满头是汗,笑容却灿烂如朝阳。
雨水不知不觉停止。
容远单手捂住眼睛,已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