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一挡一推,那香橼又颇有些力道,不知怎么地竟就砸向了宝钗。她原戴着一顶帷帽,经这一砸,帷帽当时便落下,连着额头也擦出几缕血色。
“姑娘!”文杏大惊,忙扑上来搀扶。宝钗微微摇了摇身子,便已是立定,见她这样反含笑道:“我原无事,没得这样大呼小叫地作甚么?”一面言语款款,她一面抬头看去,却见着那北狄人已是扑了过去,与先前砸东西的男子打到一处了。
她略看两眼,便又看向陈嵘并卫若兰,微微笑着一礼,口呼表妹婿,又见过旁人,言语周全并不曾有半点恍惚失礼之处。陈嵘并卫若兰等见状,心中皆是点头称许,暗想旧日发妻提起这薛家表姐,都颇为赞许,如今一看果真是淑媛佳人,当世一流的人品。
既有这番敬重赞许,众人也不愿使她尴尬,忙拦下张蕴节并那北狄人打斗,又请宝钗入内。那北狄人却自不肯,张蕴节在旁冷笑道:“你怕什么,这穆家的人威逼这薛家姑娘代为和亲,十分不易。有穆家的人跟着,你怕什么?”
这北狄人既是使者,也略知中原礼数,再想一想此番和亲的细故,还是应许了。只他也唯恐有事,到底还是跟到了门外,一个守着前门,一个守着后门,来回走动不休。陈嵘等便相互使了个眼色,也并不十分理会,只暗中派了两个婆子丫鬟嘴碎,专将宝钗被逼和亲一事的细故抖开。
此间种种,宝钗皆不知道,她一入屋中,探春便迎了上来。表姐妹两人四目相对,皆已是红了眼圈儿。探春伸手握住她的双手,哽咽道:“我再料不得,再见宝姐姐你,竟是在这儿的。”宝钗听得心中酸涩,忙偏过脸去,悄声道:“天下之事,哪儿能全料想到呢!”
声音细柔儿感慨,全不似宝钗往日之态,倒有几分黛玉之情。
探春看在眼里,不由得滚下两行泪珠儿,道:“这北地寒苦,我尚在中原都有几分耐不住。你行将远赴,越要往那北边去,往后的日子……”说到这里,她自家已是说不下去了。至如宝钗所嫁之北狄可汗,已是四十余岁,早就娶妻生子,长子都已是二十岁的人这样的话,更是沉在心里,一句也说不出。
谁知宝钗却微微敛容,叹道:“已是如此,还能如何?你放心,我自家心中明白的。这远嫁和亲,哪个能快活?自然都是苦汁子熬出来的。旁的不说,单单我所知晓的,似昭君那般从胡俗,累次嫁与父子,怕也是难免了。”说及这般艰难之事,她却安安稳稳,仿佛一潭深水波澜不惊。
只那微微湿红的双眸,方显出几分悲痛之意。
听到此处,探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猛然转首双泪簌簌如雨而下。屋中竟只有啼哭之声,再无旁的声响。宝钗见状,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伸手轻轻搭在探春肩上,幽幽道:“你不必为我伤心,原也是命数使然,夫复何言。”
探春动了动双唇,又瞧见穆家的丫鬟婆子,方眸光一闪,只拉着宝钗坐下,又说起故旧之事,往日之情,且有劝慰之言。如此种种,暂且不提。只等着宝钗一行人离去,她方寻了陈嵘,双目红肿,哽咽道:“你先前所说之事,有几分把握?”
陈嵘忙拉着她坐下,又倒了一盏茶推过去:“你只管放心,我们已是预备妥当。”恰正如他所说,这日夜里城东便杀声大作,火光冲天。城中人等多半是士卒,皆惊动了起来。一时又有将官喝令,竟也井井有条。一夜过去,城东大门一开,竟又得了一千军功,又有战马俘虏千余人,竟也是一场大胜。
而此时,卫若兰等将官便将北狄使者擒下,又喝问其阴谋。那使者再料想不到其中缘故,只说己方有人不忿,因而自作主张,倒将自己一行人害死。他唯恐无故被杀,恰昨日听到些阴私事,忙拿这个搪塞道:“原是那郡王不愿嫁亲女,随便搪塞了个平民养女。昨日我使人通报,许是内里有人不忿,因而造次,实在并无开战之意。”
这一番话,就随着战报送到了圣上跟前。
此时京中早已因黛玉等人放出风声,民间多有鄙夷东平郡王穆家。此时朝野一体,都压向东平郡王,他再三奔波却无法可设,只得忍痛舍了亲女,将她送去和亲。
今番东平郡王府上,皆是涕泪相送,再没先前送宝钗时的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