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他只知道,这曲琴音将他带回五百多年以前,那艘飘浮在东海之上的航船上。而也正是那首响彻天涯海角的东海琴音,又穿越了五百年的时空,共振到了此时这座玲珑镇里。
他是她曾经花费五百年终于相遇的人啊,她是他今世等待五百年终于重逢的人啊!
这是他梦寐以求、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这是他心神不宁、惶恐不可终日的画面。他曾经试图将见面时的呼吸,每一分钟都小心翼翼地安排好,但是真正见到她,他却只能凝噎无语而任凭两眼泪流。
他身不由己地靠近她,伸出颤抖不已的手臂,想要再次摸到她。
她也终于发现了他,却是情不自禁地往后退,直至战战兢兢地靠在墙上:从那双秋水般的明眸中流露出来的,却是惊魂的光芒。
“‘琥珀’!发生了什么?”
一个富有磁性的男性声音,在空气里响起,即时就有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从内室里转出,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而后一同胆战心惊、横眉怒目地看着悟空:“你……要做什么?”
悟空霎时已被冰封,心中更是晴天霹雳般翻江倒海。他当即懂了,懂了在她身上的一切。他竭尽全力,欲将泪海封印,而后将自己装作若无其事,但他的心力已然憔悴得几至于衰竭,他的眼泪也终于汹涌得不受控制。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你弹的琴。……”
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汇成这一句话。
他倾尽艰苦卓绝的努力,挪动已被泪水冲垮的身躯,迈起好似灌满了铅液铁浆的步伐,终于黯然离去。
外面的人群中,唐僧正给世人普及佛法入门常识,打算引起城主衙门的注意,借机开一场讲座;正说到自己的一把徒弟虽然面相凶恶,但是个个神通广大而且具有佛门修养,见悟空出来,又夸夸其谈道:“贫僧的大徒弟,便是这位雷厉风行的同学了。虽然尖嘴猴腮一副穷酸相,但是当年叱咤风云、大闹天宫的便是他。所谓‘鸿蒙初辟原无性,打破顽冥须悟空’,他的法号便是‘悟空’了!……”
这话在世人耳中,拨不动耳道里的茧子。但在“琥珀”的耳畔,却如醍醐灌顶的咒语一样,倏然打开了她的心门。
她忽而有种痛哭一场的冲动,她那不知已然蓄积多久的泪水顺势倾泻下来,一发而不可收拾,仿佛要将她积存几辈子的所有库容,都一并腾空了一样。
在她心里,有一种被这今生今世忘得一干二净,却又最为重要的东西,正在悄然觉醒。
然而,悟空的世界早已消了声,繁华落尽,一切的喧嚣都已抽身远去。他唯一的意识便是:自己还走在路上。
无论走向何方,他的眼泪终究是要风干了吧?
本自嬉戏在市井花丛中的八戒,见到悟空眼边的泪痕,苍蝇似的黏住,不管不顾地探索着他的眼泪出自何处: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
悟空猛然站住,闭紧双眼,仰头将那些蓄势待发的泪水倒回泪腺。
也许有一种至爱叫做“放手”,有一种超度叫做“遗忘”。她既已经得偿所愿,生身为人并且厮守幸福,这又如何不是他一直想给而始终都给不了的呢?她既幸福,他又有什么遗憾?他又为何不能为她感到高兴呢?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悟空忽而释然一笑,笑容里满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而他的那道望着远处的城门与城外的大漠的目光,也终于慢慢变得坚定不可动摇。
他举步生风,潇洒而去。
八戒不解地问道:“去哪里呀,猴哥?”
悟空脚也不住,头也不回,却只听得他那精神饱满的声音,激荡人心,直指心灵:“西行,求经,拜佛,成佛!”
八戒望着那个从此豪气冲天的背影,满腹疑团,正一头雾水地挖着鼻孔,师父与沙僧走了过来。八戒趁机想把手上的鼻屎抹到沙僧身上,沙僧一眼将他看穿,赶紧一脸嫌弃地跳到三丈开外……
唐僧望着悟空的背影,悄然叹道:“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师兄懂了,你们可都懂么?”
正在斗法的八戒与沙僧,都呆了一呆;面面相觑,又都摇了摇头。
唐僧笑了笑:“走吧,我们快些跟上他吧。”
三人一马很快追上悟空,随即马不停蹄,一路西去。
无边大漠中,忽有一个紫色的身影,不顾一切地跑在后面。她全力以赴地跑着,直到她再也跑不动。
她声嘶力竭,她筋疲力尽,她仍旧执着地望着那四人一马远去的方向,撕心裂肺,泪流满面。
但那四人一马却早已淹没在漫漫黄沙当中,直至尘埃落定,他们的足迹被黄沙掩埋,他们也从整个世界中消失,再看不到半点曾经来过的影子……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