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得了,大呼大嚷着,领着那帮孩童到处跑跳嬉闹,不停在附近的巷子里穿绕。
兴头上来,他没有留神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的脚。那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后生,伸着腿坐在自家门槛上,正端着一碗七夕羹汤在吃。万小葛玩得畅快,没有在意,继续跑着,后背忽然被重重一脚,顿时扑倒在地上。是那个后生,端着碗追上来踢倒了他,这样他还不解气,竟将小半碗残汤全都泼到万小葛后背上。新衣裳前面蹭破,后面被污,万小葛顿时哭起来,从来没这么伤心过。
他牢牢记住了那后生的长相,过了两天还打问到,那个后生叫雷炮。但雷炮大他七八岁,他一直都报不了这个仇,没想到今天竟等来机会。
此外,还有一件事,是三年前,就在这汴河岸边。
那天万小葛下了船,和同伴正一路说笑着,也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的脚。扭头一看,竟然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斗绝”梁兴。那一脚踩得很重,梁兴痛得叫出了声,他十分着恼,猛然挥起了巴掌,朝万小葛扇过来。万小葛唬得魂都没了,吓得忙闭上了眼。
然而,那一掌却没落下。
万小葛小心睁眼一看,梁兴手停在半空,脸上竟露出笑:“还不跑?等着挨?”
这两件旧事,一恩一怨,居然凑到了一处。
梁兴杀人,他其实偷偷看到了,但他没有作声,一直在顶棚上瞧热闹。谁知道雷炮竟然紧跟着进了船舱。这样的机会哪里找去?
万小葛忙跳下顶棚,钻进船舱,一把拽住雷炮,扯开嗓子连声大叫:“快来人啊!杀人啦!”
梁兴快步挤过桥头人群。
嘈杂之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大叫“杀人”。此时众人都在争望河上漂远的神仙,到处正一片混乱,没有谁留意。梁兴却听得格外真,而且那声音似乎正来自刚才那只小客船。他不由得停住脚,越过桥栏边簇挤的人头,向那只小客船望去。船头那几个人自然也听到了叫声,全都急忙钻进船舱中。透过那船舱的小窗,隐约能看到里面两个人在撕扯。
梁兴猛然想起自己下船后撞到了一个人,那人似乎正急着去岸边,船舱里被抓扯的难道就是那人?他尽力望了一阵,但刚才撞到后并没细看,现在隔得太远,船舱里那两人又晃动不停,辨认不出来。不过,不管那是什么人,他自然是随后进了那船舱,被误认为凶手了。不过只要他辩解明白,船上那些人便会来追我。梁兴忙回转身,加快脚步下了桥。
才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住脚,心想:我杀人,全属无意,却很难辩解得清。后来上船那人恐怕更难辩解。无意中,倒害他替我担祸了。
四周喧闹无比,他却石柱一样立在街心,低着头默默寻思起来。
忽然,有人拍了他一掌:“梁豹子,你这是?”
他一惊,抬眼一看,是左军巡使顾震。两人在京城一个拳社里相识,性情相投、彼此敬赏,不时会聚在拳社切磋武艺、讲论武学。
一见到顾震,梁兴心里一动,忽然想起曾和顾震讲谈过《六韬》“论将”篇,其中有一条“智而心怯者,可窘也”。纵便再有智谋,心一怯,人便失了方寸,所选之策,定然是下下策。我本是要替义兄报仇,这样畏罪逃走,只能自陷窘境。何况,还会遗祸给无辜之人。义兄便死得不明不白,公道再难讨回。这人算是白杀了。
于是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顾大哥,我杀了人。”
“什么?”顾震一惊。
他把刚刚发生的事情简要讲给了顾震。
顾震听了,略想了想:“这事确实很难说得清——不过,若真是蒋净自家撞上刀子,应该还是有法子查明白。你跟我讲了,也算是投案自首了。这里出了大事,我得赶紧去查。你先回去,莫乱说话、乱走动。晚一些,我们再商议。”
“另一个人被误认为凶手——”
“不怕,你已经自认,他便无干了。”
顾震大步上了虹桥,梁兴略怔了怔,又回头望向河对岸,那船似乎安静下来,并不见有人闹动。他心里暂时也没有其他主张,便往住处走去。走了一阵,刚过军巡铺,发觉身后似乎有人跟着。他猛一回头,街上行人车马杂沓,说话的说话,赶路的赶路。龙柳树下,有几个正在争执什么,其中一个是“牙绝”冯赛。附近的人都望向那里,并没有谁在留意自己。他便没作理会,继续前行。
刚进东水门,他再次发觉不对,真的有人在后面跟踪。
万小葛见雷炮吓得慌了神,嚷得更加大声:“杀人了!快来人啊!”
船主和其他船工还没进来,岸上却有个人跳上船,大步跨进船舱。那人四十出头,身材瘦高,面色冷郁郁的,像把铁剑一样。以前并没见过。他看了万小葛和雷炮一眼,随即走向舱角的死尸,俯下身,伸出手,竟扳住死者的头,左右查看了一番,似乎有些吃惊。
这时船主钟大眼和两个船工都赶了进来,钟大眼的浑家也从船后跑了过来。几个人看着地上死尸,都有些惊怕。
那个冷脸人直起身,回头扫视众人,随后又环视船舱,像是在找寻什么。
“你是?”船主钟大眼纳闷问道。
那人却不答言,一把推开钟大眼,快步出了船舱,却没有下船,转身走到左手边,一把推开隔壁小舱室的门,走了进去。
这边几人面面相觑,都惊诧莫名,万小葛也不由自主松开了雷炮的衣袖。只听见那人在隔壁重重的脚步声,在里面略走了几步,稍停了片刻,随即转到船头,接着又回到舱门这边,并没有停步,快步走到船艄,显然是在搜寻什么。
万小葛很好奇,悄悄走到舱门边,探出头向船后望去——那个人站在船艄那里,微垂着头,拧着眉毛,略有些焦躁。随后,那人抬起手臂,向虹桥桥头招了招手。
万小葛忙顺着望过去,桥头有三个汉子,见到这边招手,忙一起快步奔了过来。那个冷脸人则又走进了船舱,万小葛忙缩到一边。
“你这是?”船主钟大眼越发纳闷,转着牛眼珠子。
那人仍不答言,这时那三个汉子已经赶到,噌噌噌,全都跳上了船。
冷脸人吩咐三人:“把船上这几个人全都捆起来。”
“你们——”
钟大眼忙嚷起来,还没嚷完,其中一个汉子抬起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谭家茶肆后院里。
蒋冲和谭店主站在那间小棚屋外,瞧着那个妇人在里头铺铺盖。谭店主不住地说着汴京城的凶险,蒋冲越听,心里就越起疑。不过,他并没有流露出来,只是不住点着头。
这些年,他堂兄蒋净回乡后,常给他讲外面的事情,尤其是京城汴梁。这个谭店主至少有一点并非全然说谎,堂兄也说,汴梁人极滑极诈,又最会变脸。若你比他们高,他们便待你如爷;若你不如他们,他们便视你如狗。而且,汴梁城贵人富人不知道藏了多少,比江湖里的鱼虾还多,许多人又毫不显露。一旦得罪了这些人,不知道会摊上多大的祸事。因此,在汴京,说话行事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蒋冲当时光听着,就觉着怕:“那你还敢去京城?”
“有三道平安符,保你出入平安。”堂兄得意道。
“哪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