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模仿,那些起坐进退、金鼓旗幡的号令,早已熟知。因此训教起兵卒,倒也不是难事。后来升转到殿前司龙标班,要率领一班人,于众军之中,划船、闯关、登杆、夺标,则不是依样演习便能济事,更不是仅靠武艺就能赢。幸而那时遇见了施有良。
当时,梁兴正在校场上教两班兵士演练争标,那些兵卒各个争强、彼此不让,乱作了一团。梁兴看得气恼,大声呼喝,却没有一个人听令。他恨得直捶拳,一扭头却见施有良站在旁边,脸上挂着笑,带着嘲意,像是在看一群孩童憨闹。
梁兴有些起火,大声问:“你笑什么?”
施有良摸着颔下那撮胡须笑着说:“百人百心,百战百输。”
“哦?”梁兴听他出语不俗,顿时改容,“依你说,该怎么才治得了这乱?”
“立威。”
“什么?”
“《军谶》曰:将之所以为威者,号令也。战之所以全胜者,军政也。”
梁兴越发不敢轻忽,忙叉手拜问:“敢问老兄尊姓大名?”
“不才施有良,军器监主簿,来送兵器的。”
梁兴忙请施有良坐到水边凉亭中,诚心诚意向施有良请教。施有良虽然只是区区一个主簿,却熟读古今兵书战策,胸中演练百万雄兵。他先简略向梁兴传授了一些练兵入门要诀,梁兴牢记在心里,从“立威”开始,重新训练兵士。每遇到难题,都要去向施有良求教,施有良也从不吝惜胸中学问。短短三个月,龙标班便令行禁止,齐整如一。再演练阵法,像以心指挥手足一般,再无紊乱。梁兴自己也渐渐脱胎换骨,再不是一个有拳脚、无智谋的莽武夫。
回想这些年的情谊,梁兴心中一阵惊悲:施大哥真会和甄辉一样陷害我?
第九章立威、求娶
先则弊,后则慑也。
——《武经总要》
施有良住在外城西南角,进戴楼门,沿城墙笔直向西,过宜男桥,到西兴街……
这条路梁兴不知道走过多少趟,闭着眼都不会走错。母亲改嫁去大名府后,他便孤身一人在京。自从结识施有良,施有良常邀他去家中,每回总要吩咐妻子曾氏好生置办酒菜,让梁兴饱醉一场。曾氏和梁兴又偏巧同乡,都是山东青州人,吃到曾氏烹制的饭菜,真像回了家一般。施有良夫妇,待他也如亲兄弟。
然而……施有良竟会受人指使,昨天设局,邀他去虹桥边喝酒。梁兴心里万分不愿相信,但这桩怪事通体看来,又的确缺不得施有良这一环。梁兴更担心的是,甄辉已经被人用毒蛇害死,不知道施有良……
他快马赶到西兴街,街左边第五家就是施有良家,赁的一院小宅子,一眼就能望见。院门关着,看不出异常。梁兴驱马过去,跳下马去敲门。半晌,门开了,一个中年妇人,是曾氏,一脸和善淳朴,神色也无异常。
“梁兄弟?”
“嫂嫂,大哥可在家?”
“都这时候了,他早去监里了。”
“哦?那我去监里寻他。”
梁兴略松了口气,忙拜别曾氏,上马向军器监赶去。军器监又在内城东北角,得斜穿大半个城。梁兴一边赶路,一边想:那些人用毒蛇谋害我和甄辉,为何放过了施大哥?或者是我猜测错了,施大哥根本没做这种事?唯愿是我猜错了。那些人要杀便杀、要斗便斗,有什么可怕?这世间唯一可怕的,是至亲至近之人幡然成仇。
他一路忐忑,赶到了军器监。这里是重地,戒备严密,门前几个军卒执枪把守着。梁兴没顾上换军装,穿的是便服,离大门还有几步远,就被一个军卒遥声喝住。他勒住马,跳下来,徒步走了过去。
“梁教头?”其中一个军卒认得他。
“我是来寻施主簿——”
“施主簿?没见他来啊。”
“哦?他一早就过来了。”
“我们卯时轮的值,一直守在这里,并没见施主簿进去。刚刚监丞有事要问他,找不见人,还在里头骂人呢。”
梁兴心又沉下来,不好再问什么,只得转身上马。施大哥难道逃躲开了?或者,那些人在路上拦截了他?
他心头一阵麻乱,却理不出一丝线头。想起钟大眼的那只船,便驱马向东水门外行去。一路上,他都在留意身后左右,仍没有人跟踪。到了香染街口,他先拐到梅家医馆,梅大夫正在门口看着伙计分拣药材。
“梁教头?你昨晚没回来?”
“怕扰了你们,我仍旧翻墙进去的。对了,梅大夫,昨晚我房里不知从哪里钻进去两条蛇,都已被我打死了,前几天我听着你在寻毒蛇入药?劳烦你收拾了,能用就拿去用吧。”
“哦?城里可难得见蛇。”
“也劳你再仔细搜一搜,不过当心些,那蛇似乎都是毒蛇。”
“不怕,我会逮蛇。”
梁兴放心点点头,驱马出城,赶往汴河北岸的崔家客店。隔着河一眼就望见对面水岸边空着,钟大眼的那只船不见了。
他忙上虹桥赶过去向店里伙计打问,伙计说早上起来就不见了那船,不知道是被什么人划走的。梁兴忙沿着河岸,四下里寻找,两岸泊了许多船,小客船也有好几只。昨晚天色暗,那只船的外形他仍没有看得太清,只能认出船篷上挂的两件蓑衣。找了一圈都没找见,问了几个船上的人,都说没瞧见。
梁兴又到虹桥东头的茶棚向严老儿打问,严老儿朝旁边指了指:“他娘也在寻他,钟大眼两口子一夜都没回家。”
梁兴扭头一看,一个老妇人坐在旁边的木凳上,满脸忧急,怀里揽着个男童,男童正在抹眼泪,正是昨天去钟大眼家见的那个。看这婆孙两人的神情,自然并不知情,他便没有开口询问。
“还有个人也在寻钟大眼。”严老儿忽然说。
“哦?什么人?”
“那个八作司井作的王哈儿。”
王哈儿这时正坐在温家茶食店里。
这一早上他也寻问了一大圈,谁都没见钟大眼两口子和那只船。跑得一身汗,他便走进温家茶食店歇息。时辰还早,店里只有两三个吃饭的人,珠娘正在揩抹一张空桌,一眼就瞧见了他,手和眼都一颤,慌忙垂下眼,假意将桌子抹完,这才迎了过来。王哈儿一屁股坐在门边一根长条凳上,靠着桌子,定定瞅着珠娘,见她虽已是妇人,却神色怯怯、脸泛微红,像熟果子仍带些青,比未嫁时更多了几分诱人,不由得心里一痒。
“吃饭还是喝茶?”珠娘轻声问。
“煮碗插肉面——咦?你刚刚哭过?怎么眼睛红红的?”
珠娘不答言,忙避过脸,转身朝厨房那头走去。她走到厨房门边,朝里面轻声丢了句“一碗插肉面”,声气有些冷,似乎还有些恼。说完便去揩抹另一张桌子。王哈儿一直扭头盯着珠娘,自幼相识,极少见到她这样。她是和曹厨子斗气着恼了?两口儿如今已离了婚,却仍在一家店里做活儿,自然少不了别扭。只是从没见她和谁口角,不知道她恼骂起来是个什么模样?
王哈儿正在胡想,忽然见珠娘偷偷朝自己望了一眼,碰到他的目光,慌忙躲开,继续低头抹着已经揩净的桌面。虽然只一眼,却满目是情,王哈儿见到,越发得计,不由得笑了。这时,厨房那头传来曹厨子那憨痴的声音:“面好了!”
珠娘轻步进去,用个木托盘端了热面出来,轻手摆到王哈儿面前,目光一直避躲着,转身就要走。王哈儿见店主温长孝在店外和一个菜贩讨价,便低声唤住:“你前天说的那事我问过了。”珠娘听见,停住了脚。
王哈儿继续说道:“香染街口的王员外客店里缺个女使,除去吃住,每个月一千二百文,虽比你这里少一百文,活儿却要轻省些,只是清扫客房,隔十天洗一回被褥床帐。如何?”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