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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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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过羊肠一线,垂崖千层,险峻曲折,号称“一百八盘”的南陵山,终于看到了沿江列布的蜀军战舰。

    看一看日色,不过辰正时分,时间从容得很,刘雄——王令岩的化名——站住脚说:“可以找地方歇一歇了。”

    要找个休息的地方,丝毫不难,隐秘的山洞极多。但刘雄仍旧很仔细地选择,看到第三处才表满意;因为重重崖石的遮蔽之中,恰好有个缺口,可以鸟瞰南陵的镇市。

    大家都没有说话,一路来都是如此,非必要不开口,保持着高度的默契;每到休息时,必有一个人守卫,这一次正好轮到吴惠龙——改了姓的张惠龙,他就守住那个缺口,悄悄地张望着。

    南陵镇市不大,但人烟似乎很稠密,细看去穿了军服的居多;大概蜀军的水师都上了岸,满街闲逛,见得军纪不佳。

    “老吴!”刘雄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你看到没有?袁德宏大概就住在那里!”

    他是指的镇市中的特别显著的一座大宅,吴惠龙的视力特佳,细看了一下,很肯定地说:“一点不错,内院都有卫兵守卫。”

    “看样子,已经开始警戒。想来已经得到了前方的消息。”

    “很可能的。”吴惠龙说:“不过就是警戒,也很松一弛;你看,他们的战舰上毫无动静。”

    “嗯。”刘雄很深沉地微皱着眉,仿佛遇到了什么难题似地。

    “刘大哥!我有句老实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这有什么不该?尽管说。”

    “看样子,大可打一场硬仗。我怕——”吴惠龙很吃力地说:“我们这么做,反倒会弄巧成绌。”

    刘雄平静地点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不过弄巧成拙倒不会。”

    “是!”吴惠龙不便再说什么泄气的话了。

    “我想把原来的计划,稍稍改变一下。”刘雄回身看了一下:“在他们两个人当中,派一个人回去,报告这里的情形,请大队即速前进。这样、就算我们失败了,总还有一个消息送回去,算得不虚此行。”

    吴惠龙自然赞成这个办法,于是刘雄回到山洞,说了缘由,问他们谁愿回去送信?

    那两个人,称为老朱、老尤的,谁也不愿。尽管刘雄再三解释,传递这个消息的任务,极其重要,而且保证算作一件大功;但这两个人仍是推诿着。迫不得已,刘雄只好仿照“关扑”的方式,以掷铜钱猜正反来决定谁去谁留。

    巧得很,该脚程最快的老尤回去送消息,刘雄很高兴地说:“这是天意。快去吧,辛苦、辛苦!”

    等他往回一走、刘雄他们三个人也下山了。快近市镇时,刘雄使了个眼色,于是三个人一齐做出东张西望,兴奋中微显不安的神色;特别是老朱,显得久别还乡似地,特有一种亲切的喜悦。

    这是有意要引人注目。果然,等他们在一家茶店歇足时,有个军官模样的人,带着两名小卒,一直走了进来;看他们的眼睛,就知道是冲着他们来的:于是三个人的脸色越发兴奋,而刘雄则做出准备答话的神情。

    “姓什么?”那蜀军军官指着他问。

    “我姓刘。”

    “从那里来?”

    刘雄望一望茶店中在看热闹的那些人,颇有踌躇之色。

    “问你呀!”蜀军军官脸一扬:“快说!”

    “这样,”刘雄低声答道:“请借一步说话。”

    蜀军军官紧盯着他看了看,接着视线又扫过吴惠龙和老朱,最后落在他自己的两名“弟兄”脸上,使个眼色,意思是叫他们监视着吴惠龙和老朱。这才转脸向刘雄说一声:“这面来!”

    找了僻静的一角坐下,刘雄以仅仅能让对方听到的声音说:“我是从宋朝的军队里逃出来的。”

    这一说蜀军军官大为紧张,但似乎不愿让刘雄看出他的本心,强自镇静着问道:“那里的宋军?荆州的吗?”

    “咦!”刘雄故意很诧异地:“怎么,宋朝派两路军队侵犯我们蜀国;校尉,你还不知道?”

    “什么?”对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你说‘我们蜀国’?”

    “是!”刘雄平静地答道:“我们蜀国。”

    蜀军军官怔怔地望着他,困惑地自语:“这这是怎么回事。”

    “校尉。”刘雄歉然地说:“实在对不起,有些话我不能跟你说。不过遇到校尉这样沉着的人,我很高兴,请问贵姓?”

    “我姓周”

    “周兄!”刘雄顺口改了称呼,亲切自然:“我一定要跟袁将军说,你很会办事。”

    听这口气,姓周的又是一愣,然后,他似乎一下子想通了,顿时换了谦恭的神色:“我冒昧请教阁下的身份。”

    “此时我还不便跟你说。”刘雄答道:“军情紧急,事不宜迟。”

    “是!我马上带你去到指挥使府里去。不过,我该如何通报?”

    “你只说我是开封来的,也算是王都统所派,有机密要事面陈。”

    “喔!王都统?可是王节度使?”

    “对了!就是名讳上昭下远的王节度使。”

    “好!好!”姓周的又问:“那两位呢?”

    “跟我一起的。不过,他们先不必见袁将军;到了府里再说吧。”

    一起到了蜀军战棹都指挥使府,层层通报到宿醉不醒的袁德宏那里,大为惊异;一下把残醉都驱除了,仔细想了想问道:“你们可曾搜了他的身上?”

    “搜过了。没有带什么武器,只有一丸蜡丸,说要面呈将军。”

    “好!带他来。”

    刘雄神色自若地被否!领了进来,见了袁德宏,自己报明身份姓名,假冒为王昭远的部下:“山南西道射击副度使刘雄参见将军。”

    “喔,喔。”袁德宏还了礼:“刘副使请坐。听说从开封来?”

    “是的!”刘雄问道:“将军可知道宋朝的军队,此刻在何处?”

    这一问,袁德宏有些紧张。平蜀大军,行动迅速,而且在巴东展开警戒,消息封锁得极严密;他还是昨天方始接到报告,但也语焉不详,只听说荆州一带有大批宋军开到,正在考虑,进一步打听了详情,往上转报。现在看刘雄问话的神色直觉地感到祸事迫在眉睫了。

    一慌张,问话便欠考虑:“请问,荆州的宋军怎么了?”

    “啊!”刘雄作出诧异而微带不满的神色:“袁将军,还不知道宋军的动向?”

    袁德宏面有惭色,低声答道:“正要请教。”

    一听这话,刘雄倏然起立,神色严重:“请从人回避。”

    袁德宏毫不考虑地答道:“好,好!”挥一挥手,卫士都退到底下,刘雄把蜡丸托在手中,送到袁德宏面前说:“请先看了这个。”

    接过蜡丸,取把小刀剖开,里面是一张薄纸,是由孙遇、杨蠲、赵彦韬三个人具名的书启;袁德宏一看便问:“怎得还有此三人?”

    刘雄不答,用微笑示意他看完了密札再说。果然,袁德宏看下去便明白了,信中有“诈降”的解释,以及他们三个人的现况说明,孙遇和杨蠲留在汴京,俟机作为内应;赵彦韬被派在凤州路王全斌军中作向导。然后又介绍刘雄的身份,说他是蜀中派至开封的许多谍者之一,他有极机密的军情要报告,关系着夔州一路的安危,因此要求任何一位蜀军前线的将领,在看到这封密札后,把刘雄护送到夔州,交与昭武军监军武守谦。

    这时的袁德宏,又惊又喜,但也不免疑惑,想了想问道:“你可知道守峡江的主帅是谁?”

    “不是昭武军节度使高将军吗?”刘雄答道:“他镇夔州已经五六年了,怎会不知道?”

    “既如此,有机密军情何以不报高将军而报武监军?”

    “这——”刘雄故意装出推诿的神色:“这我就不知道了。”

    袁德宏不悦,带点训斥意味地说:“你要明白,我是峡江水师的指挥,有何机密,不能与闻?而且初次相见,你不能示人以诚,我何能轻信你们的话,把你送到武监军那里去。”

    “袁将军体动气。”刘雄惶恐地说:“实在因为孙讨击使再三交代——”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而脸上是想掩而掩不住的失言的后悔之色。

    这是有意做作,要引袁德宏逼紧来问——他心里在想,武守谦与高彦俦不睦,自恃有王昭远的奥援。颇为跋扈:现在谍者远来,指明要见武守谦,显然的,其中必有排斥高彦俦的作用在内。

    袁德宏治军的纪律不佳,已数次为武守谦所申诫,心中不满,所以此时便有意作梗,一定要探问明白:“我老实相告,你不说明这一点,我不能派人送你去夔州!”

    刘雄似乎很为难,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问道:“我有句冒昧的话要动问。袁将军。你必得答应我,坦率见告,我才可以说。”

    “哟,好!我答应你!”

    “请问袁将军,你是听高将军的命令,还是听武监军的指挥。”

    这很明白的,如果说听高彦俦的命令,他有话就不肯往下说了。“自然是听武监军的话。”袁宏德毫不迟疑回答。

    “那好,我们是‘一起的人’。”刘雄欣慰地说:“实不相瞒,谁知晓这番机密军情,谁就能立一番盖世的奇勋。这——嗯将军,嗯,嗯!你该明白了吧?”

    怎么不明白!袁德宏心中狂喜,暗暗说道:“武守谦,你休得意!看我先拔你个头筹。”

    于是他换了副极亲切敬重的神色“刘兄!”他走下座位,执着刘雄的手说:“你我一见如故,来,来!请到里面来谈。”接着又大声吩咐:“从速备酒,款待贵客。”

    袁德宏亲自引路,把客人延入后堂。刘雄一路走,一路留心;只见后堂侧面有道门,正敞开着,遥遥望去,树着数座箭靶,便知是座演武厅,如果让袁德宏有所宣示,那里恰是一个很适当的地方。

    心里这样转着念头,随即想到了办法;一入后堂,尚未落座,他就说道:“袁将军,事机急迫,我有个冒昧的建议,不知可肯俯从否?”

    “嗳,刘兄,你措词太谦抑了,尽请指教。”

    “宋军已经从荆州出发,回头等我细陈了他们的作战计划,马上就要预备迎敌;不如请先下令,立即召集贵属待命。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胜负之机,往往决于一步的先后。所见如此,请卓裁。”

    “高明之至,高明之至!”袁德宏连连点头:“我马上召集将校听候宣示命令。说不定还要请刘见作一番敌情讲解。”

    “这,一定从命。”

    于是袁德宏派卫士传令,由都指挥使府的都虞侯,通知各军副都头以上的队职官和幕职官,即刻在演武厅集合待命。

    这时已有数名士兵来铺排席面,置酒款客。未上杯盘,先来献茶;袁德宏喝了一口,勃然作色,大声喊道:“来啊!”这突如其来的一喊,仿佛是想到了一件紧要的事要即刻处置;献茶的那小兵随即回转身来,等他吩咐。

    “这茶的味道不对啊?”

    “报告将军,”那小兵惶恐地说:“蒙顶甘露茶正好没有了。”

    “为什么不早预备?你告诉了供奉官没有。”

    “跟供奉官报告了,实在因为雅州路远,一时接济不上。”

    “岂有此理!”袁德宏深为不悦:“知道我非雅州的蒙顶茶不喝,为什么不早早采办?”

    当着初次相见的远客,抛下事机急迫的军情,袁德宏把这琐碎细务,看作一件了不起的事,这使刘雄诧异莫名,但也得到了极深的启示:身在前方,负捍卫国土之责的武将,如此讲究饮食,把采办茶叶看得比采办武器还重要,他的治军成绩,可想而知;他的作为一个军人的修养,亦可想而知——一饮食之微,尚且不肯稍稍委屈,何能期望他为国捐躯?

    这个启示改变了刘雄的想法。当袁德宏为蒙顶茶训饬完了他的部属;刘雄也从蒙顶茶中产生了新的计划。

    “请上坐!”袁德宏指着筵席说。

    “谢谢!”刘雄看看那些执役的士兵。悄悄问道:“左右皆是亲信?”

    “喔!”袁德宏明白他的意思,遣走了一些人,只留下四名极矫健的汉子;显然的,这是他的贴身的卫士。

    于是相将落坐,互相敬过一杯酒,刘雄开始深谈。

    他把归州路的宋军加了五倍,说有十万人,五万步兵、两万马军、三万水师,分成三路攻夔州;兵力的配备、进兵的路线、推进的月程,都在一张地图上注得明明白白。“这张地图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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